戀京成癮手札

　　上一篇我們已經把『企鵝公路』、『巴別九朔』與『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故事大綱羅列出來了，最辛苦的部分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有趣的推理……不，分析時間囉！

　　此刻，我想起大學四年級選修金榮華教授的『比較文學』課時，曾經交出一篇將唐人筆記小說中所有涉及『死而復生』情節的故事，拆解成較小的情節單元後加以比較分析的報告。那篇報告得到教授還不錯的評價（當然是以新手的程度而言），畢業多年之後也一直留在櫃子裡沒有丟棄。很可惜的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找不到了。

　　我為什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起這篇報告？因為這一次拆解小說的做法就很像當時的研究模式，只是沒有那麼嚴謹，而且，當時用的那些專有名詞全都忘得光光的，只有研究方法勉強留下來了。原來將近三十年過去了，我不但沒有成長，說不定還退化了哪！（苦笑）

　　言歸正傳，接下來我們要分成三個部分來依序探討：第一階段是試圖深入審視『企鵝公路』、『巴別九朔』與『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共同的情節元素與內在意涵；而第二階段則是進一步找出『企鵝公路』與『巴別九朔』可以如何呼應甚至組合成新版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至於第三階段，我準備邀請大家一起來玩一場閱讀拼圖遊戲，以做為這一整篇文章的收尾。

　　那麼，首先我們來看看這三部小說之間到底有些什麼共通的關連。從上一篇羅列出來的劇情大綱可以理解，如同『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中可以分成自我封閉的腦內世界、幽暗隱蔽的地下世界與生意盎然的日常世界；『企鵝公路』可以分成完全封閉的異世界『海』、看起來正常但受到『海』的影響而越來越異世界化的『社區』，以及與距離社區有一段路程的其他一般市鎮；而『巴別九朔』則可以分成九朔滿男創造的『湖畔世界』與『巴別塔』、九朔滿大居住的『巴別九朔』大樓，以及大樓之外擁有街道建築與高架鐵路的正常世界。

　　之所以這麼羅列的緣故，除了說明這三部小說在故事結構上的神似之外，最主要的是要映證三者之間在主題精神上的契合。

　　很不可思議吧！？這三本氣質完全不同的小說在背後的主題上竟然能夠契合。

　　表面上，『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講的是人腦的運作，記憶與意識，以及人類被迫處於無能為力的外在世界與無法控制的內在心靈的夾縫之間，卻能憑著自我的意識與意志創造無限可能；至於『企鵝公路』的主題則應該是人類（少年）在追求智識發展的過程中，面對未知領域與超自然現象，奮力突破知與行的困境，最終對可以理智認知的事物（企鵝與『海』之謎）尋求解答，而對超出理解範圍的事物（大姐姐）則採取接納甚至建立信仰。

　　至於『巴別九朔』的主題或許可以解讀為創作者（我）的創作歷程以及面對現實困境的掙扎，在奮力拼出一條生路的過程中，因為自我懷疑與一事無成而逐漸產生了黑暗陰影。這些陰影的堆疊累積雖然可能摧毀創作者努力的成果（巴別塔的崩毀），但反過來說也可能成為繼續創造奇蹟的力量（巴別塔的增長）。然而，創作這件不斷向內挖掘的作業是會榨取創作者自身生命力的，所以是要為創作奉獻生命，或者放棄創作回歸平凡生活，就是創作者經常在面對的殘酷選擇……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當然，正常來說這樣解讀就夠了，但是如果再加上一點想像力，我們或許可以假定這三本小說真正的內在情節其實是在描寫人認識死亡並面對死亡，有時還能超越死亡的過程。

　　是的，死亡，因為是人類終其一生必須不斷面對的事實，所以也幾乎是所有藝術創作的最終母題。不過在這三部小說中，死亡的意象其實非常清楚明確。例如在三篇小說中佔有重要地位的『河流』、『瀑布』、『深潭』與『湖泊』，甚至是『海』；還有不斷重複出現的『門』與『門扉』，還有『隧道』與『車站』。這些與水和界線的穿越密切相關的意象其實都暗示了死亡的存在。

　　在人類共通的文化母題中，死亡並非生命旅程的終結，相反的，死亡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人死後將接受嚮導（死亡天使、冥河船夫、死神等等）的引導，展開一段艱險而黑暗的道路，通常都必須渡過某種『水』之類的存在，然後會穿越一道『門』，過程中亡魂大多都需要拋棄某些與現世相連的事物，例如『衣服』與『記憶』，以換取穿越那道門的資格。穿過門之後，或許有審判與懲罰等種種『淨化』的機制等待著亡魂；或許只是逐漸『成為』那邊的一員，失去回歸現世的機會；或許在淨化之後便能重新取得回歸現世的機會，經過『轉生』的機制回到現世，展開一段新的旅程……。

　　回到小說裡，在『冷酷異境』的故事中，作者透過『胖女孩』之口，提到一段關於大腦利用對時間的無限分割而進入趨近於永生的敘述，隱約指出人類規避死亡的企圖，或許可以透過大腦意識的運作而達成。而『我』跟隨女孩進入『黑鬼』巢穴，再從地鐵站回到地面的那一段，很明顯的是在指涉一場由現世進入彼世，再由彼世回歸現世的歷程，也就是在隱喻的層次上暗示了主角在死亡天使的引導下，歷經死亡與重生的過程。至於真實層次上的死亡或許發生在『我』在租來的車子裡逐漸沈睡而進入『世界末日』這個意識核內的時刻，這在現實世界裡或許就已經屬於『腦死』的範疇了。

　　而在『世界末日』的故事中，你可以說那描述的其實就是一個死後的世界：『我』必須捨棄『影子』與『記憶』以換取穿越『門』進入『町』的資格；成為『夢讀』讀取殘留在獨角獸頭骨裡的『古夢』，或許象徵著一種淨化儀式。不過這裡淨化的目的不在取得返回現世的資格，而是為了徹底融入亡者的世界；最後，『我』決定留在彼世，而影子穿過『深潭』逃走的情節，或許暗示著主角雖然回到現世（也就是恢復意識了），但是一部份的腦功能已經喪失，也不一定呢。

　　在『企鵝公路』的故事中，少年少女們的冒險旅程看似與死亡最為遙遠，其實不然。就實際層面來看，『我』的妹妹在風雨之夜裡擔心父母死亡的那一段，應該是許多人的共通經驗，透過主角對這段生命經驗的探討，我們可以隱約窺見作者創作的真實意涵，關於人們對死亡的恐懼與死亡的必然，以及超越死亡的可能性。之後少年與大姐姐進入『海』救人的那段情節，或許我們可以將之解釋為一段神秘的『瀕死經驗』，而經歷過這樣的旅程之後，少年隱約理解了大姐姐不是『人』的事實，也就是說，在瀕死經驗中與超自然力量合而為一，因而體悟出了『神』或者『大自然』等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神聖存在。

　　至於『巴別九朔』的故事，很明顯的分成了兩個階段，也就是前面四分之一的現實世界與後面四分之三的湖畔異境。當主角碰觸神秘的圖畫（門扉）而被吸入湖畔世界之後，其實就已經進入了通往死後世界的通道。那裡有著永恆不變的風景與無限迴圈的世界，以及不斷回溯大樓出租歷史的樓層房間（這是不是跟傳說死前會看見自己的人生如走馬燈般倒轉很像啊），而最重要的是，主角在那裡能夠與死去多年的外祖父通電話，凡此種種，都暗示著這裡是死後的世界。而進入這個死後世界的代價，就是主角失去了與自己（肉身）的連結，成為了一個沒有實體的影子（靈魂）。在理解了此一事實之後，主角才會將唯一回到現世的機會讓給小女孩（阿姨的影子），透過這樣類似自我犧牲的舉動，獲取了成為『神』（巴別塔管理員）的機會，也就是說，戰勝了死亡。

　　或許我們可以把以上有點複雜的敘述以一個簡單的偽公式表示出來，那就是『現世＝異界＝彼世＝∞』，這裡的『＝』符號並非一般數學意義上的等號，而是通道的意思，也就是說，故事的主角經由某種通道，從現世穿越做為中繼點的渾沌異界而來到了彼世，然後再循同一路徑（有時是不同路徑）回到現世，或者超越了這一切而晉入無限的領域。

　　咦！這不就是世界各民族神話傳說中的英雄故事母型嘛！繞了一大圈，原來是這樣。這其實是三個描述英雄事蹟的神話故事，只不過包著奇幻小說的外衣罷了。

　　你累了嗎？我也累了，主題探討或許重要，神話故事雖然好看，卻一點也不輕鬆。接下來讓我們稍微放輕鬆一下，來看看戀京癮士如何無中生有，將兩本中篇小說結合起來，成為一部諧彷『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企鵝公路與巴別九朔』大長篇，罷。

　　這麼說好了，根據前面對這三部小說情節結構的分解，我認為可以把『企鵝公路』等同於『世界末日』，而把『巴別九朔』等同於『冷酷異境』。覺得奇怪嗎？為什麼不是顛倒過來呢？雖然也不是不行啦！而且乍看之下，『巴別九朔』裡四分之三篇幅的『湖畔世界』不是很像『世界末日』裡的『町』，而『企鵝公路』裡少年少女們的探險過程或許也與『冷酷異境』中的地底大冒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我當然有我這麼認為的理由，雖然，也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而已。因為『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是一本以現實世界與腦內世界交互呈現的小說，我個人認為『企鵝公路』裡面的社區，在結構上更接近『大腦』，而在氣氛上也與『世界末日』更為契合。

　　請回想一下，主角少年所居住的『社區』宛如孤島般位於偏遠的郊外，社區的中央有一條河流穿越『空洞巨龍之森』，但是卻以一種扭曲的狀態首尾相接成為一條封閉的河流，沒有源頭也沒有出口，而各種設施如學校、車站與牙醫診所則如孤島般零星分布於社區之間，還有憑空出現的『企鵝』與『空洞巨龍』，這與『世界末日』中模擬『腦』的『町』不是更加相似嗎？

　　還有，『世界末日』中的『町』是一個祥和寧靜的小鎮，而且在氛圍上似乎像似一場夢境，這和『企鵝公路』裡平和安詳的社區與趨近於童話的氣氛不謀而合。

　　至於另外一邊，『巴別九朔』裡的主角為了躲避偽竊盜集團『烏鴉女』們的追趕而誤觸『圖畫』，因而被吸入『湖畔世界』，和『小女孩』一起尋找『外祖父』的情節，和『冷酷異境』裡主角被偽『計算士』二人組設計，而後不得不與『胖女孩』一起冒險進入『黑鬼巢穴』營救女孩『爺爺』的過程相似度異常高。

　　而『冷酷異境』裡主角最後逐漸失去意識，因而進入『世界末日』被迫剝除『影子』的情節，也與『巴別九朔』裡的主角失去本體成為『影子』的遭遇相互指涉。

　　最後，如果我們把這兩部小說合起來看，『巴別九朔』的主角在『烏鴉女』的協助下，代替外祖父成為巴別塔的新任管理員，也彷彿是沈入了自己的意識深處，而進入『企鵝公路』裡成為少年，和神秘的『大姐姐』（或許可以當作是烏鴉女的變形，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難怪那個異常正經的科學少年一直對大姐姐的胸部那麼在意，因為是夙緣嘛）與女同學『濱本』（這可以看成是小女孩罷，個性也挺像的）一起冒險，最終解開大姐姐之謎而拯救了社區與世界。至於大姐姐消失之後去了哪呢？那當然是重新以烏鴉女的身份回到『巴別九朔』的世界，去清算快要崩塌的巴別塔囉！

　　如此頭尾相接，自成一個無限迴圈的因果循環……哇哈哈哈！我真是天才！

　　瘋了嗎？還沒，只是寫太累了剛好在暴走而已。

　　既然兩部小說這麼合拍，那我們乾脆直接借用『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的雙股螺旋模式，把這兩部小說合體成為『企鵝公路與巴別九朔』吧！至於具體上該怎麼做呢？『巴別九朔』的故事一共有十章，『企鵝公路』卻只有四章，乍看之下似乎很難合體。於是，我又大略把『企鵝公路』整本翻過一遍，然後靈機一動：如果把『企鵝公路』的四個章節再各自分解開來，也可以湊成九段故事，剛好塞入『巴別九朔』的十段故事之間，成為完美的一體。

　　於是，稍微苦惱了一陣子之後，我決定以『企鵝公路』的繁體中文版為例，進行以下的分割與重組。不過，還是要再一次強調，以下部分只是戀京癮士我邀請已經讀過這兩本小說的朋友來玩的一場閱讀遊戲。在此不建議尚未讀過這兩本小說的朋友直接嘗試，還是要先好好把作者努力寫好的小說讀過後，再來玩遊戲喔！

　　準備好了嗎？那我開始囉！首先是『巴別九朔』的第一章（以下請自行用『巴EP1』模式類推），然後跳接『企鵝公路』的第四頁到第五十一頁（以下請自行用『企P4～51』模式類推），『巴EP2』→『企P51～100』→『巴EP3』→『企P102～138』→『巴EP4』→『企P139～176』→『巴EP5』→『企P178～222』→『巴EP6』→『企P222～267』→『巴EP7』→『企P268～301』→『巴EP8』→『企P301～341』→『巴EP9』→『企P341～363』→『巴EP10』，結束。

　　是說，真的很神奇喔！當我重組完成之後，按照新順序重新讀過一遍，竟然發現兩個故事之間產生了巧妙的連結或對比，有時兩個故事的主角先後展開新冒險，有時會出現類似的情節或關鍵事物，有時甚至前一段的結束還能隱約接到後一段的開始（雖然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故事）呢！

　　喂！關於新版大長篇各章節之間可能會出現的隱密關連，不要都是聽我在說，你也自己找一找嘛！而且你甚至可以推翻我對『企鵝公路』的分割方式，自己找出更合理或者更有趣的配對組合來啊！還是有人會想要把『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也牽拖進來，玩出一個史無前例的四股螺旋大混戰來……反正，這只是一個閱讀遊戲，你要怎麼玩都可以。

　　只是，別忘了，遊戲也就只是遊戲而已。關於這三部小說，還是要各自好好閱讀、仔細品味，相信你一定還能找到許多其他的收穫與樂趣。畢竟，這是由三位天才小說家所寫出來的作品，真的非常值得一看。閱讀遊戲沒玩沒關係，這麼精彩的小說如果沒讀到，損失就大囉！那麼，我要回去看小說玩遊戲了，就此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