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去年十月，讓粉絲望穿秋水的森見登美彥小說『企鵝公路』終於在臺灣上市了，然後今年四月，萬城目學的『巴別九朔』也悄悄登場。身為這兩位老師的鐵粉，戀京癮士我在開心之餘，一入手當然就以最快的速度讀完了。

　　讀完『巴別九朔』後，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兩位作家是約好了來寫，或者是一場計畫好了的遊戲似的，兩部小說竟然在各方面都有著許多相似或互補的地方。雖然我知道這並不可能，因為『企鵝公路』創作於二零一一年，而『巴別九朔』則是去年才剛完成的，中間相差了五年之久，但是不得不說，繼續聽我分析下去就會知道，真的是太巧了啊！

　　對於粉絲如我來說，這兩部小說最特別的地方在於，跟以前他們寫過的其他小說風格有相當大的差異。

如你們所知，森見登美彥與萬城目學號稱『京大雙璧』，是以奇幻風格的小說見長的新生代作家。至於他們各自的特色，森見登美彥的小說場景幾乎都發生在京都周邊一帶，主角幾乎都是有點頹廢或宅男傾向的京大學生或年輕上班族，故事中總是會出現許多嘉年華式的瘋狂場景與神奇人物，而且這些場景與人物經常會跨越不同的作品而存在，串連出一幕又一幕如夢似幻的奇幻喜劇。

萬城目學的小說場景雖然並不侷限於京都，卻幾乎全都帶著很明確的地域色彩與歷史淵源。以某個實際存在的城市或地區為故事舞台，並且把當地的歷史或神話巧妙地編織進故事情節中，也就是說，寫實性相較於森見登美彥稍微強一點，但依然蘊含著濃濃的神秘氣息，絕對是徹頭徹尾的奇幻小說。

　　從這樣的認識出發，當我們讀完這兩本小說的時候會不禁大吃一驚，這真的是『他們』的作品嗎！？雖然還是奇幻風格的小說啦（如果抽離了奇幻元素，那就真的不能算是這兩位的作品了吧）！但是這兩個故事不約而同地都發生在一個沒有明確地名的架空場景，『企鵝公路』的主角居然是一個乖寶寶小學生，完全找不到任何一個與其他小說有關連的人物角色或團體，故事走向也看不到一貫的嘉年華式瑰麗與瘋狂，卻散發著一股知性的雲淡風清。而『巴別九朔』在抽離了歷史背景與地域特色之後，轉而向全人類的文化母題汲取養分，反而造就了一個相對來說瘋狂而離奇，甚至違背自然法則的異空間。

　　可以說，這兩本小說完全偏離了我們對這兩位天才作家的固有印象，但是又巧妙的以奇幻風格一以貫之地維繫住作品的標誌性（所以也就留住了目標讀者的向心力），同時開拓了不同於以往的新鮮感與可能性。

　　不過，這兩本小說最讓我感到詫異或驚喜的，是他們因為各自偏離了自己原本的小說風格，闖入了一種相對虛無而空靈的境界之後，反而與我所喜愛的另外一位前輩小說家最棒的神作有了巧妙的聯繫。

　　老實說，在閱讀這兩本小說時，我一直不斷的想起村上春樹老師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為了證實自己的奇怪聯想，我花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分別仔細將三本小說都重讀了一遍。而在終於讀完的現在，我可以很明確的說，不管兩位天才作家的本意如何，我覺得這兩本小說根本就是在向前輩的神作致敬嘛！

　　為了要說明這之間的諸般關連，接下來我必須稍微多花點篇幅，大概介紹一下這三本小說各自的故事與結構。

　　首先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這是村上春樹老師的十三部長篇小說中，我最喜歡的一部，連同這一次重讀，二十多年來我大概前前後後讀了五到六次之多。為什麼這本小說這麼吸引我？這麼說吧，戀京癮士我個人偏愛的小說作品（其實電影也是）有兩大類，一類是蘊藏神秘場景和奇幻人物的冒險故事，另一類是充滿複雜結構與縝密思路的知性故事。無疑的，我認為『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巧妙將這兩種故事元素融合於無形，所以對我來說是最難得的神作。

　　整部小說其實由兩個風格略有不同的獨立故事組成，是的，就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以『冷酷異境』做為章節標題的故事，敘述的是在『組織』內擔任職業『計算士』的『我』接到一個案子，由穿著粉紅色套裝的『胖女孩』帶領，來到東京地下某處秘密研究室，為天才科學家『博士』作實驗數據分析的工作。

帶著博士送的禮物『頭骨』與處理到一半的數據，回到家之後，為了調查頭骨的秘密而結識在圖書館工作的女孩。然而接下來卻被疑似隸屬反派團體『工廠』的『記號士』二人組襲擊，住家被搗毀，身上也留下傷口。之後為了營救失去聯絡的博士，我和胖女孩一起穿越充滿恐怖『黑鬼』的地下隧道，抵達黑鬼巢穴深處的祭壇，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博士的實驗對象，而且即將在三十六小時之後失去意識……。

至於以『世界末日』做為章節標題的故事，描繪的則是某座由『牆』圍繞的『町』，居住在這個靜默小鎮裡的居民都放棄了影子，並且在影子死亡後失去了『心』。『我』在被迫剝離影子之後成為了『夢讀』，以在『圖書館』裡從『獨角獸』頭骨讀取『古夢』為生，開始過著與世無爭的平靜日子。影子雖然日漸衰弱，卻沒有放棄掙扎，在『門房』嚴密的監控之下，依然想辦法要找出帶著我逃離這個『封閉空間』的方法。而我則一邊按照影子的指示探索『森林』並畫出町的『地圖』，一邊與室友『上校』下『西洋棋』打發時間，一邊逐漸被圖書館裡的夢讀女助手深深吸引。直到有一天，影子終於決定行動，他們避開門房監控，沿著『河流』來到『深潭』邊，影子跳進深潭離開這個封閉世界，我卻決定留下來……。

　　兩個各自獨立的故事在小說中交互出現，以一種類似雙股螺旋的結構推動著劇情前進，看似互不相干，實則彼此映現指涉，互為表裡因果，到最後你將會發現，原來『世界末日』就是『冷酷異境』的『我』在腦部被博士動手腳後創造出來的『意識核』。也就是說，『冷酷異境』的『我』失去意識之後，很可能就進入了『世界末日』裡，而『世界末日』的影子縱身跳入深潭之後，或許又會在『冷酷異境』的世界裡醒來，吧！？

　　接著是森見登美彥的『企鵝公路』。故事設定在一個新開發的社區（町？）裡，『我』（青山）是一個喜愛科學研究的四年級小男孩，經常和好友『內田』一邊沿著『河流』探險一邊畫著社區的『地圖』，偶而會和同班的孩子王『鈴木』與其手下對抗，或是和神秘的牙科助手大姐姐（這裡不禁讓人聯想到羽貫小姐，不過個性好像不太一樣）一起在『海邊的咖啡廳』（『海邊的卡夫卡』？應該是我想太多了）裡下『西洋棋』。

有一天，社區裡莫名其妙的出現許多『企鵝』，青山開始研究企鵝出現的成因，並逐漸發現企鵝似乎是大姐姐變出來的。在一次與『鈴木帝國』的紛爭中，地圖被搶走了，青山和內田只好改變探索路線，卻意外發現河流繞了社區一圈又回到『空洞巨龍之森』。隨著女同學『濱本』告訴他們森林裡隱藏著神秘的『海』並邀請他們加入研究，越來越多神秘的事情發生了。最後暴走的海將濱本的『教授』爸爸與研究團隊吸入異空間中，在與大姐姐一起進入海內救人的過程中，青山領悟到大姐姐不是『人』，而海與企鵝與空洞巨龍都是大姐姐創造出來的，而大姐姐決定讓自己消失來拯救即將被海吞沒的世界……。

　　最後是萬城目學的『巴別九朔』。故事敘述『我』（九朔滿大）從公司辭職後，搬回母親從外祖父『大九朔』（九朔滿男）手上繼承的出租大樓『巴別九朔』五樓，一邊當大樓管理員一邊寫小說投稿各種文學獎，希望能以『小說家』出道。然而事與願違，兩年過去，所有的新人獎項都毫不意外的落選了，連整整寫了兩年的長篇小說都因故來不及寄出，而錯失了最後一搏的機會。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大樓遭竊了，我三番兩次遇上疑似『竊盜集團』成員的神秘黑衣女子（烏鴉女），還被其逼供『門扉』的下落，不得已逃進三樓承租戶『畫廊蜜』時，意外碰觸一幅大九朔留下來的圖畫而被吸了進去。

　　我發現自己落在一個大而淺的『湖泊』裡，在湖邊遇到一位身穿黑衣的奇怪小女孩，跟著小女孩來到山上的瞭望台後，逐漸理解這裡是一個無限迴圈的『封閉空間』。不久，三個烏鴉女追蹤而來，我逃進建築物裡，進入一個不斷向上延伸的樓梯間，經過的每一個房間都是曾經進駐過巴別九朔的店面，在裡面我一忽而與小女孩交談，一忽而被烏鴉女挾持，一忽而與大九朔通電話，也被承租四樓的私家偵探『四条叔』所救，甚至出席自己的大長篇小說得獎的頒獎典禮與作家出道後的新書簽名會。不過，這裡面有許多都是大九朔創造出來的幻影，因為大九朔就是巴別九朔這個『巴別塔』的創造者，而烏鴉女其實是來清算即將失控崩壞的巴別塔。最後我和烏鴉女合力讓大九朔失去了力量，由我（其實是被迫自實體抽離了的『影子』）繼任巴別管理員，將其實是大阿姨影子的小女孩送回現實世界，自己則永遠留在巴別塔裡……。

　　嗚……寫得好累啊！

是說，為什麼我要花上這麼多篇幅如此詳細的介紹這三本小說的故事與結構呢？其實是有作用的，因為依序讀完三本小說之後（其實看完以上簡介你應該也隱約發現了罷），我發現其實這兩本小說裡面本身就已經分別存在『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場景設定與故事元素了。更進一步來說，我還發現只要把『企鵝公路』與『巴別九朔』並列觀看，就會變成類似『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兩組故事般的對照存在。也就是說，如果將這兩本小說按照『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模式拆解重組，就會變成一本京大雙璧版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了。這還真是個不得了的大發現啊！

好吧！我承認寫到這裡已經進入我自己的妄想世界了，兩位原作者應該沒有閒到去玩這樣的把戲。但是，讀都讀到這裡了，你也很想要知道我到底會怎麼『曲解』這一切的吧？

不過，由於篇幅的關係，那已是下一篇才要做的事了。有興趣的朋友還請稍待，屆時再聽我娓娓道來，關於只存在於我腦補黑洞裡的，三本小說之間或以雙股甚至三股螺旋彼此糾纏影響，或運用多重光源讓正體與影子交互映照疊合，以及我自己面對三本小說各自發出的一些白日夢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