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從千本通右轉鞍馬口通，我們騎著旅館租來的菜籃車在紫野一帶的巷弄間左彎右拐，不久就來到大德寺的圍牆前。

　　停好車，沿著圍牆往前走，沿途的路樹葉片早已落盡，只餘光禿禿的樹枝戟指插入藍白相間的天空。空中偶然飄落的粉雪，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太陽時不時穿透雲層照射下來，乍看之下似乎很溫暖，但冷風依然透過衣領縫隙滲透進來，一點都大意不得。

　　穿過南門進入大德寺境內，靜謐無人。沿著石板道一路往北走，兩側佈滿了塔頭子院，其中還包括著名的龍源院，可以付費入內參觀名勝枯山水石庭。不過今天時間緊湊，沒辦法慢慢欣賞，只好留待日後補完。

　　為什麼說時間緊湊呢？其實，今天除了初次造訪大德寺和今宮神社之外，下午還安排了一些西陣一帶兩三個之前已經去過的寺社，以及一次意料之外的鬧區購物行程，然後傍晚還要趕往吉田神社看節分祭的追儺式……。

　　是說行程為什麼會這麼趕呢？其實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後就變成這樣了。只能說是因為自己一時的貪心和決策失誤，或許還有一點點時運不濟吧！

　　貪心，有一部份原因是這次的行程相較於其他八次稍嫌短暫，除了固定要拜訪的老朋友，還有許多想看的新東西，全部都擠在這短短七天的行程裡了。所以在旅行一開始的時候，總想趁著體力還夠而多看一點。大概是這樣吧！

　　至於失誤什麼的，還是留到下次再說好了。

　　穿過塔頭子院排排站的細長參道，一個左轉，就看到了敕使門。一開始，我還以為這就是傳說中移築自秀吉聚樂第的國寶唐門。不過，再怎麼說，以秀吉的風格來說實在太樸素了一點。後來才知道，秀吉的唐門在方丈前面，被粗心的我錯過了。

　　不小心錯過了唐門，但三門卻絕對不可能被錯過。

沿著敕使門旁的參道繼續往北，右手邊一路往前延伸的就是三門、佛殿與法堂的連線。說起這座正式名稱為金毛閣的三門，歷史上頂頂有名的，當然就是讓一代茶人千利休為一尊雕像切腹的故事了。那故事實在太有名，應該沒什麼人不知道，寫在這裡好像有點無趣。但我想說的是，這裡剛好與東南方約六公里遠的方広寺大鐘湊成一對。

　　是吧！？秀吉如何拿一尊三門上的雕像當藉口逼千利休自殺，短短二十五年後，家康就如何拿一口鐘上的銘文當藉口逼秀吉的兒子秀賴自殺……我不知道這是否能稱得上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卻一直是人類歷史上永恆不變的風景。

　　應該也是一時的貪心，一時的決策失誤，以及一點點的時運不濟，太閣秀吉公的一統千秋大業和戀京癮士我的上京芝麻小事其實都一樣，有因就有果。雖然明知卑微如我，哪能跟秀吉公一概而論？

　　再往前走個幾十步，左手邊三玄院門前立著一個小小的石碑，上書『石田三成公御墓地』字樣，啊！原來為了保護秀賴起而反抗家康，因而引發關原之戰的豐臣家臣石田三成就葬在這裡。

不止如此，秀吉的前老闆織田信長、秀吉的母親大政所夫人與弟弟秀長、戰友細川忠興與部將蒲生氏鄉、先敵後友的小早川隆景、在關原之戰背叛西軍投靠家康的吉川廣家、甚至被秀吉捧紅的歌舞伎宗師出雲阿國，以及前面提到那個被秀吉賜死的茶頭千利休……這些戰國名人的墓所或供養塔，據說通通散落在大德寺境內各處。

　　我想像著，當夜幕降臨，遊人散去，僧侶也紛紛盤坐於經卷或木魚之前，這些彼此之間恩怨情仇糾葛複雜的老靈魂們，或默默徘徊在竹林石牆之間，或幽幽躑躅於月明影黯之際，彼此或寒暄或叱罵，或悲泣或低吟……那該是多麼妖異詭奇的畫面？

　　這麼想著的時候，陽光不知何時已悄悄躲進雲層裡，我們走在濕氣依然深濃的陰暗樹蔭之下，只見腳底的石板道發出微微帶著水氣的反光，美麗，也恐怖。於是我們加緊了腳步，沿路往西走出大德寺，來到今宮門前通上。

　　陽光再度兜頭灑下，照亮了今宮神社的道標，而街道對面大德寺的圍牆則猶自掩藏在深深陰影之中。我想，京都大神似乎想要告訴我，今天不適合在大德寺多作停留，那就這樣了吧！等到時機來臨，我們還會再度造訪的。

　　撇開陰森幽暗的聯想向前走，不遠的前方，今宮神社的朱紅樓門已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