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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對你來說代表什麼?安全,榮耀,神聖,希望,刺眼,無所遁形,還是飛蛾撲火般的自我毀滅慾望?

對電影導演與攝影師來說,光就是他們的工作對象,是戰友,有時也是競爭對手。有趣的是,人的眼睛其實就是一具功能更為複雜精細的相機或攝影機。當我們看著眼前的景物,輕鬆的移動視線並微調焦距,這些動作都需要攝影機耗費更多的時間與技術才能完成。差別只在於,眼睛只管看見影像,相機與攝影機則可以把影像記錄下來。

我們一般正常人其實難以想像失去視力是怎麼一回事。那不僅僅是看不見這麼簡單,看不清楚甚至看不見,其實代表著接受外界訊息的門窗被封閉了,所以只能讓無防備的自己直接暴露在未知的危險之中。

因為我們通常都是用眼睛來確認自己在世界中的相對位置與關係,用眼睛來指揮大腦與肢體進行任何動作。當這項能力被剝奪之後,只能靠其他輔助的能力,例如聽覺、觸覺、平衡感甚至第六感等等。但是我們平常因為太過依賴視覺,而極少鍛鍊其他感官能力,所以往往難以判斷自己的所在與處境,因而造成無可彌補的失誤或跌倒。

這很可怕。但其實更可怕的是,我們大多數的人,就算眼睛看得見,也還是對自己真正的所在與處境一無所知,而總是在關鍵的時刻錯失或跌倒。

我想,河瀨直美女士的新作『光』,就是要告訴我們這件事。只是,她把這個主題藏得很幽微,而把另一個主題放得很明顯。於是,真正的主題變成了『影』,藏匿在暗處,而表面的主題就變成了『光』。

所以,這一篇先來說說光吧!

對河瀨直美導演來說,光是什麼?要解釋這一點,我想先稍微瞭解一下故事內容會比較方便說明。

女主角尾崎美佐子是一位在奈良土生土長的女孩,她的工作是為電影寫作專為視障人士製作的導覽稿。也就是說,視障人士在看電影時會一邊聽著電影中收錄的聲音,一邊聽著導覽者對畫面與人物情緒的說明,以協助他們進一步想像並掌握電影想要表達的畫面與意義。

這是一份非常困難的工作。說得太細微瑣碎,可能會干擾甚至誤導視障人士的想像空間,說得太簡略,又容易讓視障人士難以精確掌握。而如何拿捏兩著之間的分寸,並避免過度介入自己的個人意見,就是一個好的視障者電影導覽的功力所在。

可能還是新人的美佐子為了讓自己早日能夠在工作上獨當一面,每天隨時都在練習。於是,電影一開場,我們看見平凡的奈良街頭(但那是奈良耶!!!對不起我讓發一下花癡),來來往往的行人,各種各樣的聲音,以及美佐子獨白似的自言自語……。或許是為了要凸顯聲音在這部電影裡的重要性,電影中對聲音的處理都非常純粹而細緻,微微的放大,讓觀眾比平常更加清楚的意識到聲音的存在,卻又不至於喧賓奪主。

這些畫面,那些聲音,還有美佐子介於口語與詩之間的獨白,都好美!河瀨直美透過第一個鏡頭第一場戲,就深深擊中了我的好感帶,雖然,這也是正常得不得了的事,但還是好開心。

好開心!好開心!如今的河瀨直美還是那個我喜歡的河瀨直美,她還沒有因為成名了而改變。

我想,那些聲音與畫面之所以那麼直接的打動我,應該是因為河瀨直美自己比我更加深深的愛著奈良的緣故,而這一點,或許就成為了我對她的電影一見鍾情的理由。

啊!不小心放閃了,回題。接著故事來到一個小型的試片間,美佐子正用自己的聲音對劇中電影『その砂の行方』進行試導覽,而四五位各種年齡與性別的試聽者則各自安靜地聆聽,時而露出笑容,時而皺起眉頭。

之後,他們進行了充分的討論,美佐子需心地接受了試聽者們的建議,然而角落裡的一位男子卻發出尖銳的批評,讓美佐子心情大受影響。

事後經過上司(也在劇中電影裡扮演妻子)的說明,才知道這位中森雅哉先生是知名的攝影師,近來深受視力急遽退化之苦,也受邀參與此一試聽計畫云云。

隨著劇情的開展,美佐子與雅哉逐漸熟識,也發現雅哉極度的苦惱於自己的視力迅速退化的事實,在人際關係與日常生活中都開始出現退縮的現象,甚至掙扎著是否該要放棄攝影這份工作。

而美佐子自己除了苦惱於工作上一直無法突破困境,也擔心遠在奈良鄉下患有輕微失智的母親,甚至難以割捨與失蹤多年父親的情感牽絆。

好,故事先說到這裡就好,從這裡我們已經可以發現,河瀨直美這一次的野心有點大,她除了想要透過協助視障者的角度,來檢視自己深愛的電影工作還能如何在人道關懷上拓展層次之外,也把觸角伸向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與理解,關於鴻溝的形成與跨越,以及與圍牆的建構與破壞。

於是這裡出現了兩組隱喻系統,其一是明眼人導覽者在協助視障者欣賞電影時造成的干擾與誤導,象徵著美佐子與雅哉之間因為生命背景與感官體驗上的龐大差異所造成的鴻溝,使兩人之間難以拉近距離。

其次是劇中電影中所描述的那個對患病的妻子又愛又恨又難以放手因而一直在沙洲上跌倒的老男人,也隱約象徵著這兩個人都活在由自己的苦惱所建立起來的堡壘中,有著各自明知不得不放手卻遲遲難以割捨的事物,所以也在人生中活得跌跌撞撞,難以跨越出向前邁進的一步。

在這裡,河瀨直美以劇中電影裡老人看著妻子的砂雕隨浪崩毀,而原本緊握手中的妻的花巾也任由海風帶走了,一個人跌跌撞撞地爬上沙丘頂端,望著眼前的日落,蹣跚地逆著光向前走的那一幕劇中劇結尾,說出了她在這部電影裡種下的第一顆種子:『他,看見了光。』而這也就是飾演男主角的永賴正敏先生,在本屆台北電影節QA場中回答觀眾的那段話:『所謂的光,對我來說就是不管面對怎樣的困難,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可能就是海闊天空。』

在這裡,光是希望,但又不僅僅只是希望,而是一種指引,一種接納,一種對指引與接納的全心信任,彷彿是淨土信仰中諸佛來迎似的,那樣充滿喜悅與重生的光,大概。因為終於把執著放下了,才能無牽無掛的往前進,而前方,無論等待著的是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的輪軸又開始向前轉動了。

凡不斷流動的,才是活生生的:凡滯留不前的,終將腐臭衰敗……。

所以,電影的最後,男女主角各自放棄了對某些生命中曾經非常重要,甚至成為他們人生支柱的執著,以輕鬆中又帶點孑然的姿態,選擇了那從背後看彷彿逆著光,但臉上卻有光照耀著的新的人生。

請容我就此打住,因為一不小心又寫多了,而且有些事我暫時還不想爆雷。總之,後面還有一半的篇幅,關於光的背面,屬於影,卻又超越影,反而在某種意義上比正面的光更為明亮的,也是我對於這一部電影真正的私房觀點。

老實說,如同往常,我自己都還不知道這下半篇會寫成什麼模樣,不過,應該會出現許多雖然根植於導演的個人特質與生育她的土地的文化背景,卻又似乎遠離現實的暴走猜測與沈溺耽美的喃喃自語吧!

這是一場關於心愛電影的冒險,歡迎跟我一起期待。

對了,可以的話去這裡逛逛電影官網吧!還有FB,上面竟然顯示了劇中電影『その砂の行方』的上映計畫,也就是說,這部戲中戲是真的被拍成了一部短片,並且搭配『光』在一部份的日本電影院上映的呢!最有趣的是,本片在日本上映的時候,視障觀眾是真的可以一邊用耳機收聽導覽呢!好好喔!我也想閉起眼睛用聽的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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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戲中戲『その砂の行方』中飾演夫妻,同時也在本篇中飾演導演與女主角上司的藤竜也先生與神野三鈴女士,在兩部影片的海報前合影.....

請繼續欣賞(影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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