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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先生消失了,山下太太消失了,還有一個少年也消失了,究竟消失到哪裡去了呢?

  故事敘述一處『團地』(日文片名,亦即大型集合住宅)中新近搬來一對因為喪子而關了中藥店來此養老的夫婦,先生有時認真地進行垃圾分類,有時悠閒地在山林裡散步;太太則忙著在超市裡打工,或是與鄰居太太閒話家常,日子似乎過得非常悠閒。沒想到老先生陰錯陽差被推舉參加社區裡的管理委員會長選舉,卻不幸落敗,從此羞於見人,乾脆躲在家裡不出現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東西南北的鄰居太太們開始傳言是老太太殺了老先生,她們不但推派管委會長上門查探,甚至還大張旗鼓地引來媒體和警察,而一位外表正經八百而言談舉止怪異的熟客上門之後,更是讓這對夫妻原本已經開始混亂的生活產生了波瀾壯闊的變化……。

  乍看這部電影,一開始會以為自己看的是一部喜劇片,漸漸的你才發現似乎是科幻片,奇幻影展操舵手聞天祥在選片指南中如是說。但是就我個人覺得,其實不完全是這樣。

  這麼說吧!這是一部在觀影過程中充滿各種各樣的『一開始以為……後來發現其實……』歷程的奇妙電影。是的,一開始確實如同聞天祥所指出的那樣;然而看完之後仔細思索,才發現在科幻喜劇片的背後,其實隱藏著一部以靈異片形式包裝的悲劇。

  科幻片與靈異片這兩種電影類型,其實要說像還真的挺像的。一開始他們都根植於現實,然而觀眾漸漸發現眼前的故事不知何時已經逸出了現實的框架,跨入了非現實的領域。不過他們之間其實是有差異的。在科幻片中,顧名思義,支持故事背景設定的就是說故事的人幻想出來的先進科學技術,由此而進入了非現實的領域。至於靈異片,同樣顧名思義,支持故事背景設定的卻是神鬼幽靈之類隱現來去的超自然存在,直接帶領觀眾進入非現實的空間。

  從這樣的定義來檢視這部電影,前面百分之八十是寫實喜劇,後面百分之二十是科幻喜劇,但是在這百分之二十的科幻喜劇設定中,細心的觀眾卻可以嗅出一絲很輕很淡很悲哀的靈異氣息。

關鍵在於,你如何解讀這齣戲的後面百分之二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依照一般的解讀就是……啊!對了,以下文章嚴重涉雷,如果你還沒看過這部有趣又深刻的電影,還想要享受觀看電影的驚喜,那麼請先看到這裡就好。

回題,依照一般的解讀就是,那位神秘的熟客真城先生原來是外星人,他拜託老夫婦在短時間內煉製大量足以改善族人孱弱體質的中藥,代價就是幫老夫婦實現與車禍喪生的兒子相見的心願。當他們終於排除萬難搭上巨大的飛碟,準備要出發的時候,卻發現偏偏忘了攜帶一件對這次會面至關重要的東西,也就是兒子的臍帶。然而太空船已經升空出發,真城先生只好讓老夫婦的時間回溯。回到家裡的老夫妻已經忘了外星人的事情,但是卻擁有遇上好事的預感,老夫婦正準備享用壽喜燒,忽然門鈴響起,兒子回到家裡,他們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互相打招呼,然後畫面定格,字幕升起,電影結束。

就這樣?觀眾詫異了一秒,喔!原來他們回到孩子死掉之前了,很好,是大團圓喜劇……咦?不對啊!這裡明明是他們在團地的家嘛!那麼他們其實是回到了兒子還活者的平行時空?還是外星人用了什麼方法讓他們重逢了呢?

沒有正確答案,因為畫面就停格在兒子跑進家裡的那一瞬間,可以說是停留在幸福的頂點上了。可是,看著那畫面,理智上突然瞭解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不可能,所以有一種深沈的悲哀不斷湧上來,以至於走出戲院的時候,我已經再不認為這是喜劇了。

也因為這樣,我又從頭仔細回想了一下這段劇情,然後我發現,如果把外星人真城想成是來迎的阿彌陀如來,那麼這段劇情不就是暗示了老夫婦其實是太思念早逝的兒子,因而選擇了死亡。然而忘了帶臍帶意味著他們對兒子的深深思念妨礙了他們成佛,因此他們無法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卻變成了地縛靈,永遠被綁在團地的家裡了。而或許,他們的兒子也因為擔心年邁父母而無法成佛,於是一家人(靈)終於得以團聚!可喜可賀!

而不可能終歸還是不可能,我們很清楚那只是戲,所以,悲哀還是降臨了這個沒有奇蹟的世界。

啊!對了,一開頭我就說了,還有一個少年也消失了。這是一位深受父親家暴傷害的孩子,老太太偶然間發現父親的暴行,想要保護少年卻無能為力。故事的最後,少年也跟著他們一起走入森林,一起進入了太空船,也就是說,一起死了。或許應該說,我是在意識到少年出現在森林與太空船裡的那一瞬間,才隱約理解了這個故事的死亡隱喻。如是,少年便是一把通往解讀的鑰匙,只不過,那解讀通往的到底是導演隱藏的真正意圖,還是是我自己穿鑿附會的胡思亂想呢?

結果,看起來我好像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但問題還是沒有完全解決。導演到底想要透過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麼呢?

一開始,我以為重要的是他們消失到哪裡去了,或者說,如何消失的?也就是說,他們是怎麼死的,或者說,什麼樣的狀態叫做死?但是想著想著,我發現真正重要的,其實是他們為了什麼而消失?也就是,為了什麼而死?

這麼想著的時候,就忽然發現導演一路埋了好多線索,也就是關於死亡的隱喻。例如老先生為了躲避前來串門子的管委會長夫人,躲進廚房地板下面的儲藏櫃(許多日本公寓都有這種設計,可以儲存廚具或醃菜,山下家則是拿來收藏中藥材)裡,還因此偷聽到會長夫人的八卦……這不就是『地下有知』的意思嗎?

又如森林在故事中其實也暗示了死亡,山下先生和少年都三番兩次獨自走入森林,是否暗示著他們都幾度試圖尋死呢?而故事的最後,主角一行人列隊走入森林中,然後抵達湖邊的那一幕,其實也暗示了死亡的結局。水,在世界各地的神話故事中,似乎總是與通往陰間的道路或界線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那麼,怎樣才是活者?又如何能算是死亡呢?

故事中的山下先生,活者也彷彿是死了,因為他生不如死。而車禍喪生的兒子,在山下太太的意識中卻宛如還活著一樣,到底誰才是活的?誰才是死的?這界線看起來很清楚,其實卻非常模糊。

那麼,為什麼會死呢?

兒子是被酒駕的卡車司機撞死的;老夫婦是被鄰居與媒體的好奇,以及對兒子的思念殺死的;而少年,應該是死於家暴,或者是對家暴的恐懼。我想,這才是導演真正想要說的。暴力這件事,無論是行為或言語、甚至只是一種氣氛,都會致人於死,或者至少陷人於生不如死的境地。這是導演的控訴,也是這齣戲隱藏的主題,我猜啦!

而這些光怪陸離的事情,都發生在『團地』這個特殊的環境中。鄰居之間看似不相往來,卻又聲息相聞,看似親密友好,卻又暗藏鬼胎,這種親密與疏離之間的模糊地帶,或許正象徵著當前日本社會的現狀,也是台灣社會正在面對的亂象吧!?

你以為這只是電影?現實生活裡不可能發生這些荒謬的事?『但不可能的事就是會發生,這就是團地啊!』管委會長行德正三先生如是感嘆著。 

所以,這其實是一個很嚴肅很沈重很悲哀的故事囉?錯!這部電影除了主題之外,從情節、對白到配樂都輕鬆,幽默,雋永,好看得不得了!那些老演員的演出也是精彩得沒話說!請把我剛剛說的那些嚴肅、沈重與悲哀留到走出電影院之後再來慢慢回味,在這之前,我們還是先聚精會神地看一部單純的喜劇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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