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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桔梗的花語嗎?

  入冬之後接連下起了連番大雨,整個打亂了生活的節奏;而這兩天的超級寒流,更是讓全台掀起一種近乎瘋狂的追雪風潮……在這混亂而嚴寒的時刻,我卻想起了那年夏天的桔梗。

  兩千零四年七月,暴雨突然襲來的京都午後,在晴明神社裡,我與桔梗初次相見。那淡紫色的高雅花朵,歷經風雨卻依然挺立,花瓣上猶自帶著晶瑩的雨珠,襯著周遭被洗淨了似的鮮綠,美麗極了。

  那是晴明桑特地賜下的,初次見面的禮物。

  後來才知道,桔梗的花語有兩個層面,其一是『永恆的愛,誠實的愛,永世不忘的愛』,另一面則是『柔順,悲哀,無法圓滿的愛』。為什麼同一種花卻有這樣兩種截然相反的花語呢?我不知道。但是,從這樣的花語中,我卻聯想起之前讀過的兩段耐人尋味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述說的是某間位於岐阜的寺廟中,有隻每天都會前來聽住持念經的蝦蟆,某一天住持突然發現蝦蟆不見了,幾天後蝦蟆前來托夢說,因為受到每天聽住持念經的庇蔭,牠即將轉生至京都油小路某商店的店主源兵衛家,特來感謝住持云云……。

  幾年後住持先生剛好有機會上京辦事,想起那個奇妙的夢,就順道前往油小路尋訪。行經源兵衛家門前時,一個年約三歲的小女孩突然飛奔而出迎接住持先生。源兵衛很驚訝的對住持說:『小女平常可是很怕生的呢!』

  聽完住持的說明之後,源兵衛受到親眼所見的輪迴奇蹟所感動,便皈依佛門,並且變賣家產,一半分給店裡的伙計們自謀生路,另一半則捐為廟產,自己更充任那間寺廟的守門人,而小女兒後來也住進那間寺廟,過著幸福的生活云云。

  這不是中國三生石故事的翻版嗎?姑且不論這個故事是否合情入理,這樣的愛確實是超越生死與族類的,對宗教與生命所抱持的,永恆不變的愛。

  另一個故事,可能聽過的人就多了。是了,就是日本小說家森鷗外的著名短篇『高瀨舟』:

  江戶中期寬政年間,一個櫻花片片飄飛的春天傍晚,一艘平底小船正載運著某位被判流放外島的重刑犯緩緩沿著高瀨川駛往大阪。

  在江戶時代,那些犯下罪不致死的重刑犯們,經過京都奉行所的審問與宣判之後,就會由同心(江戶時代的低階警察)押解,坐上小船經由高瀨川送往大阪,再換乘大船前往孤島服刑。

  雖然故事中沒有提到確實的押送路徑,但是翻開江戶時代的京都地圖,京都奉行所的位置剛好在二条城旁邊,罪犯經宣判確定後,極有可能直接從二条通或鄰近的道路往東行,在高瀨川最北邊的渡船頭,也就是所謂的一之船入換乘小船一路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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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由一之船入開始的旅程,對一般的重刑犯們來說,應該是與心愛的親朋好友離別,充滿離愁與悔恨的一段傷心航路。但是這位罪犯似乎不太一樣,一路上雖然對押送的同心羽田庄兵衛非常恭順,但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悲傷或不平,反而看起來帶著一種平靜的愉悅。

  庄兵衛基於好奇,沿路一點一點的探聽,才知道這個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罪犯的斯文男子名叫喜助,是一個居無定所的窮光蛋。他原本有個相親相愛的弟弟,但是後來弟弟生病無法工作,兄弟倆的生活頓時陷入困境。有一天喜助下工回到家裡,發現弟弟滿身是血的躺在床上,一問之下才知道弟弟為了不要繼續拖累哥哥,企圖以剃刀割喉自殺,卻一時死不了,只好拜託哥哥為自己解脫。

  做哥哥的既捨不得相依為命的弟弟,又心疼弟弟此刻生不如死的痛苦,最後只能狠下心拔出剃刀,讓弟弟如願往生,然後自己背上殺害親弟的罪名,默默地接受官府的逮捕與判決。

  這原本是一樁極慘極痛的市井悲劇,但是喜助一邊為弟弟脫離苦海而放下了心中重擔,一邊又因為坐牢管吃管住,發配離島還能領到一筆錢,所以他心中充滿了感謝與希望云云……。

  柔順的人,悲哀的命運,無法圓滿的兄弟之愛,在法與情、生與死之間掙扎著苦惱著哀慟著,這樣的故事,聽起來總讓人有種啼笑皆非,今夕何夕的愕然。放諸今日,無論是安樂死的法理衝突,還是老實生活不如鋌而走險的社會現況,現代臺灣其實並沒有比江戶日本進步多少。

  二零一零年早春一月,我們初次造訪高瀨川一之船入,在冷風中看著孤伶伶的破船擱淺在幾乎見底的乾枯河床邊,一絲微微的蒼涼感就這麼透露出來,彷彿正看著喜助那孤苦無依的身影。

四年後的真夏七月,我們碰巧住在位於西本願寺附近的五条IVY,每天騎著腳踏車在油小路通上南來北往,看著沿路各種佛教相關產業的店家,以及古樸而美麗的老舊町家,就覺得這裡真是一片祥和淨土……。

不管是午後暴雨裡的晴明桔梗,清晨冷風中的一之船入,還是黃昏夕陽下的油小路通,現實記憶中的風景與傳說故事裡的情節,就是會這麼神奇的融合在一起,在多年之後突然爆出一絲交錯火花。

這就是深藏於京都巷弄間,屬於四度空間世界的謎樣魅力,而此刻拜這一絲火花之賜,我也終於能夠交出這篇欠了三年的稿子了……京都大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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