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傍晚的北門，天色是我最喜歡的漸層藍紫...... 

你與導遊並肩站在北三線道（忠孝東路）和東三線道（中山南路）的交叉口上，時間是西元一九四五年的悶熱五月，太平洋戰爭已經到了末期，再過幾天，隸屬美國空軍的一百多架B-24轟炸機就會從菲律賓起飛，前來執行台北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空襲事件，也就是所謂的『台北大轟炸』。

導遊說，今天他打算帶著你從目前所在的圓環開始，繞著環繞台北城的三線道走上一圈，最後沿敕使街道（中山北路）一路向北抵達位於圓山的台灣神宮，以此作為日本統治末期台北城的最後一瞥。

從你們現在站立的圓環看過去，右前方是造型繁複華麗，以紅磚搭配白色飾帶的台北州廳（現在是監察院），與之相對的，左前方則是造型簡潔流利，強調水平線條的台北市役所（現在是行政院）。導遊說，前者是標準的辰野金吾式建築風格，普遍見於一九一零年代前後的日本官方建築；而後者則是受到西方現代主義影響的建築，是日治後期的代表性風格。

沿著北三線道往西走，右前方首先看到的是附屬於台北車站的扇形車庫，以及帶著現代主義風格的第二代台北火車站（依稀與你記憶中改建前的火車站樣子差不多）。站前廣場上，太陽旗四處飄揚，人力車穿梭來去，一隊隊從台灣各地徵召來的年輕士兵正以新鮮好奇的眼光看著四周繁華忙亂的一切，閃閃發亮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對未來的忐忑……。

你順著他們的目光轉頭，剛好看到矗立在北三線道對面，當時全台灣最豪華的鐵道飯店（新光三越百貨附近）。導遊說，這棟於西元一九零八年開幕的三層樓歐風飯店裡面甚至還有一座大型電梯，是全台灣最早使用電梯的建築物呢！

『喔！』一聲驚嘆從那群人之中發出，你隨著一個年輕士兵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一座高達五層樓的瞭望塔。據導遊解釋，那是本町消防組詰所，是當時全台灣最先進的鋼筋混凝土結構消防瞭望塔。不過在西元二零一五年的現在，那裡已經改建成為城中消防大樓，不復見當初的風貌了。

離開擁擠的站前廣場繼續往前走，不久就來到北門所在的圓環，右邊是有著圓弧轉角門廳，比起其他官方建築相對樸實許多的鐵道部建築群，而左邊則是當時全台灣郵政中樞的台北郵便局（現在的郵政博物館北門分館）。

沿著略有弧度的人行道轉彎向南進入西三線道，你發現最中央的快車道變成了鐵道，一列掛滿太陽旗，冒著黑煙的火車正載運著以防空網遮掩的龐然大物通過你面前，你猜測那裡面可能是某種大砲之類的武器罷！總之，這一切都暗示著此刻的台北正籠罩在一片戰雲密佈的緊張氣氛之中。

火車通過之後，你看見西三線道對面有一所學校，當時叫做台北市大和國民學校。導遊帶著非常懷念的語氣指著靠三線道這一側的兩層樓木造校舍說，那就是他小時候唸過的小學，這排校舍就是在他二年級時失火燒掉的……。

再走幾步，你就看到了位於左邊路旁的中山堂背面，只是那時叫做台北公會堂。而右側三線道對面則矗立著前方八角型，後方十字形的西門紅樓，當時叫做新起街市場，是台北市第一座公有市場，而旁邊的小型神社就是台北稻荷神社。

導遊說，這一區從日治時代開始就被稱為西門町，在殖民政府的都市計畫中設定為休閒娛樂特區。裡面除了特種行業林立之外，也建有許多傳統劇院與新興電影院，像是台灣劇場、芳乃館、新世界館和大世界館等，成為日本人工作之餘放鬆一下的地方。

再往南幾步，西三線道對面出現了一座日式寺廟，廟門附近有一座小巧的鐘樓，那就是著名的西本願寺台北別院。對了，導遊還告訴你，其實東本願寺也有來台北設立據點，而且就位在西門町裡面，現在那裡蓋了一棟獅子林商業大樓。

前方又出現圓環了，轉個彎，你來到南三線道上。導遊告訴你，沿著南三線道往西延伸的道路會經過老松公學校，再過去就會通往艋舺龍山寺一帶。不過你的注意力馬上就被小南門吸引了，這時上面的門樓還沒有改建。

這時你發現附近的警備似乎非常森嚴，許多神情緊張的士兵正三個一組的往來巡邏，如果不是時光機可以讓你們隱形的話，大概早就被攔下來盤查了罷！原來南三線道的北側就是台灣軍司令部（現在國防部也還是位於該處），而馬路對面則是南門小學校的校園。再往南，你發現有一大片樹林，導遊說那裡就是台北苗圃，也就是後來的植物園，而著名的建功神社和台北武德殿都在那一帶。

再轉過頭來，一整排獨棟官舍的後方矗立著高等法院那貼著暗綠色國防磚的低調建築，在一片紅磚白飾帶的辰野式樣建築中反而顯得特別醒目。而對面掩映於一排椰子樹後面的淺黃色三層樓建築，則是當時的台北第一高等女學校校舍。

繼續往東走，過了南門圓環，就看見位於圓環對面，裝飾繁複華麗，也是標準辰野式樣的專賣局（台灣菸酒公司），以及附設的樟腦鴉片工廠建築群。而繞過圓環轉向北，來到東三線道之後，右手邊出現一大片的軍營，那是台灣山砲隊與步兵第一聯隊的駐地（現在是中正紀念堂）。

再走沒幾步，你們已經站在東門圓環前。環視一圈，你首先注意到的，當然是大馬路另一頭的遠方，有著高聳中央塔樓的台灣總督府（今天的總統府）建築。導遊說，那座作為殖民統治象徵的中央塔樓高達十一層，是當時全台灣最高的建築物。而為了慎重起見，建造之前還曾經舉辦設計圖的公開徵選，成為全亞洲第一棟由設計師競圖的公共工程招標案。

而較近的這一端，佔地廣大的總督官邸與隔鄰的台北公園則是城內地區僅有的兩大塊綠地。其中總督官邸不但是日治早期統治威權的象徵，更曾經在西元一九二三年做為日本裕仁皇太子（也就是日後的昭和天皇）訪台時的臨時行宮。至於拆除台北天后宮之後建造的台北公園，也曾在西元一九三五年成為始政四十年台灣博覽會的主要場地。

隔著東三線道的另外一側，台北帝大醫學部的校舍建築群佔據了一整個區塊的空間。繼續往北走，馬路對面出現的是台北帝大附屬醫院的建築。導遊說，這一區在日治時代屬於文教醫療特區，中央研究所、第二高女、台北二中以及台北商業學校等都設置在這一帶。

走到這裡已經差不多繞完台北城區一圈了，接下來你們開始沿著敕使街道繼續往北走。過了鐵路平交道之後，右手邊出現一整區規劃整齊的街道，路名還按照一條通一直排到九條通。導遊說，這裡是日治中期之後新開發的高級住宅與商業區，從路名就可以知道，它是以日本京都作為設計藍圖的台北新市鎮。這裡聚居了許多律師醫師與社長等級的社會名流，是當時台北的高級住宅區。

而在敕使街道的另一側，建築小巧精緻的美國領事館就坐落在路旁，據導遊說，那棟建築是台灣少數以美國南方維多利亞風格建造的，顯示了美國人以住宅空間營造日常生活情調的設計手法，和強調殖民統治威權的日式官廳很不一樣。

接下來進入一大段建築物稀少的荒涼區域，道路西側主要是水田與台灣人的住家，東側則是一片沼澤地與墓地。而馬偕紀念醫院就矗立在這一片零星的低矮房舍之中，顯得特別突出。不過，在西元一九四五年的這時候醫院被日本政府徵用作為博愛會本部醫院，暫時隸屬於總督府衛生課。

再往北走上一段，你們來到基隆河畔。左前方的小山丘就是圓山，日治初期就被興建為台北城的第一座公園，而深受大家喜愛的圓山動物園也座落在這裡。過了鋼筋水泥打造的第二代明治橋之後，終於來到了今天這段旅程的終點，也就是台灣神宮建築群之前。

這裡不但有作為殖民政府信仰中心的台灣神社與台灣神宮，也有奉祀戰歿英靈的台灣護國神社，以及體育競技場等設施。不過，導遊說，去年（西元一九四四年）才剛落成的台灣神宮竟然還來不及舉辦鎮座祭就被一架失事墜毀的客機撞上，結果直到日本投降為止都沒有能夠修復，看樣子，還真是兆頭不好啊！

如你所知，西元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昭和天皇頒佈終戰詔書，無條件向聯軍投降。十月二十五日，中日兩國在台北公會堂舉行受降典禮，正式將台灣的統治權移交給國民政府，長達五十年的日本殖民統治於焉結束……。

不知為何，此刻我突然想起我們家的浴缸，以及養在浴缸裡的那隻兔子。有點奇怪的是，想起浴缸的時候，記得的是一個白色的大塑膠缸，而不是當時一般家庭會用的磁磚浴缸。也許是因為當時租的房子原本是當作辦公室使用的，所以沒有浴室的原因吧！

於是，當時每天要洗澡的時候，就是先裝小半缸的水，再用大鐵鍋燒開水倒進塑膠缸子裡，用手試試溫度，大概可以了就蹲進去坐著泡澡。現在想起來，把滾燙的沸水倒進塑膠缸裡洗澡，雖然裡面已經先放了冷水，但好像還是會釋出什麼毒素似的，總覺得挺可怕的。然而，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如今再來計較這個也無濟於事了，是吧？

是說那隻兔子為什麼會待在浴缸裡呢？老實說，我已經不記得前因後果了。只依稀有個把兔子養在白色水缸裡，還有拿胡蘿蔔和高麗菜葉餵兔子，以及兔子便便的臭味，諸如此類的印象。至於到底是因為家裡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水缸，或者這其實是從另一個時期覆蓋過來的錯亂記憶，很抱歉，無可奉告。

關於這兔子是怎麼來的，買來的？人家送的？嗯……這還真是一團謎霧啊！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很可能是別人送的，因為依老爸的作風，應該不會買這麼臭的寵物給我養，太給他自己找麻煩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直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慘。不過，關於小時候養寵物的經驗，記得起來的幾乎全都慘得不得了。先說說那隻兔子，就是突然有一天發現牠不見了，然後當天的晚餐桌上出現了一盤非常可疑的肉類。老爸一直堅持那就是兔子肉，我也不知是真是假，總之是哭得一塌糊塗，至於到底吃了那肉沒有……嗯……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除了這隻來路不明，去向也不明的兔子。我曾經在夜市買過一隻小白老鼠，偷偷養在櫃子裡。結果有一天被老爸發現了，因為當時老爸在辦英文雜誌，家裡存放了很多紙類，他怕我的老鼠偷跑出去啃他的印刷用紙，或許也擔心傳染病的問題，就用鐵鎚把老鼠敲死後拿去丟掉了。照例，我又哭得死去活來，最後老爸買了一隻用來嚇人的塑膠白老鼠給我，真虧他想得出來用這種方法安撫小孩！

此外，我還從學校的水管裡抓過一隻躲在裡面的小蝙蝠，帶回家後打算養在用樂高積木堆成的籠子裡，想想我還真的是老爸的兒子耶！竟然會想出這種爛主意，結果當然是隔天一早就發現牠逃走啦！後來，我就逐漸忘了那隻蝙蝠，反正覺得牠一定是逃得遠遠的了。一年多之後，因為要搬家而移開房間裡的大床，才在床底下找到乾掉了的蝙蝠屍體……對不起！蝙蝠，這是我造的孽啊！

最後一個關於寵物的，不算太慘痛的回憶是一隻巴西烏龜。這次總算是老爸親自買給我的了，還事先調查了烏龜的飼養法。我們把牠養在一個裝了清水的大鐵鍋裡，再找來一塊大石頭給牠當休息的小島，每天拿寵物店買回來的烏龜飼料餵牠，架設日光燈泡讓他做日光浴，每天開心地看著他在水裡游泳，或是趴在石頭上休息，怎麼看都看不厭……總之這次我們真的非常努力的想要養好牠，天冷時還拿毛毯包住鐵鍋幫他取暖，想當然爾，這又是我那天才老爸的主意。

最後的最後嗎？嗯，我們好像養了牠一年多，這是小時候我照顧過最久最好的一隻寵物了。但是有一天放學回家，我發現牠浮在水上動也不動，走了。那一次我沒有哭天搶地，只是和老爸一起到新公園裡挖了個洞埋了牠，願牠一路好走。

啊……真是不好意思！如今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刻，今天不但按照計畫走了一大圈，也一不小心就聊得太久，看樣子大家都累了呢！我們就趕快解散好了，希望大家不會嚇得不敢來了呵！不會啦！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這麼漫長而又遙遠的旅程了，這將是唯一的一次……一次就夠嗆的了，是吧？

總之大家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們下回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