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_1166.JPEG

睡了一覺,大家都養足精神了嗎?那麼接下來是越來越精彩的後半段了喔!隨時會開始暴走喔!那麼,預備……開跑!

關於《熱帶》這本小說的結構,除了之前提到的敘事者轉換之外,在前面三個章節與後記中,我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大量的後設元素,亦即寫作與閱讀\產出與接收的相互關係。而更加特別的是,第一章與後記都是以敘事者參加『沈默讀書會』這個閱讀活動做收尾,並且頭尾相接。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把整本書的最後一句後面接到整本書的第一句,讓森見登美彥的表《熱帶》和佐山尚一的裡《熱帶》聯繫起來,使得整本小說成為一個完美的莫比烏斯環。

那麼問題來了,第四章和第五章是做什麼的?除了呈現《熱帶》這本書中書的內容,它在小說結構或小說主旨上似乎還應該具備一點其他功能,比方說,更進一步,更大膽或者更深入的的玩後設。不然,這樣的內容為什麼需要佔掉這本書將近一半的篇幅啊?

你發現了嗎?戀京癮士我微微上揚的嘴角。啊!抱歉,我忘了你是看不到的。不過我確實偷偷地笑了。因為,眾所期待(如果有的話)的暴走時間終於到了。來吧!盡你的全力跟上來,我要開始衝刺囉!

這麼說吧!我個人認為,這本小說裡最精彩最迷人也最讓人頭痛的部分就在第四章和第五章了。這裡並非特指劇情的暴走度,畢竟森見登美彥式的奇幻劇情我們都很熟悉了,並不那麼需要在這裡大驚小怪。我覺得讀起來特別辛苦也特別有趣的地方是,這兩個章節裡的奇幻故事,其實是一個巨大的隱喻,關於大腦中的閱讀與創作行為。

而這一切,其實都是從書裡那張『看不見的海域』地圖開始的。

當我看著這張地圖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眼前不斷浮現書中關於從高處俯瞰的奈良與京都市街像是漂浮於海中的群島意象,突然我靈光一現!該不會,森見登美彥的這張海圖是用故事中提到的京都景點畫成的吧!?這麼說來,魔王所在的主島就是位於吉田山邊千夜女士的老家,砲台島可能是圖書館長位於北白川的家,觀測所島是京都大學嗎?那南方群島和北方群島呢?我在京都地圖和海域地圖之間看了又看,但是想破了腦袋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距離也不對,方向也不對,到底怎麼一回事?我弄錯了嗎?

想著想著,不知為何,我突然就聯想到『腦海』這個詞。對喔!腦海,就是這個!地圖中所描繪的確實是京都的地圖,只是那並非現實世界裡的京都地圖,而是模糊了距離與方位的記憶中的京都地圖。原來是這樣啊!那麼,整個第四章和第五章就是在呈現創作者與閱讀者在寫作與閱讀行為中腦海裡的瑰麗場景。

想到這裡,一切迷離的情節忽然就清晰起來。原來每一座島嶼就是一段記憶,所謂的看不見並非真的不存在,而是被遺忘,甚至被遺棄了。而那些沈在海底的石化屍體與器具就是記憶的碎片,所謂的打撈就是在記憶的海底鉤沈,將沈睡的記憶喚醒。難怪魔王會說:『要是你不想看,就算是看得到的事物也看不見。』

遺忘這件事,有時候是我們的大腦自己故意這麼做的。

而以這個論調當基礎來看故事核心的『尋找創造魔法』,就懂了,那是學習小說創作的過程。還記得『我』第一次創造出『進進堂島』的事嗎?那是一座一切都很完備的進進堂,連咖啡香都複製得維妙維肖,但是所有的客人與店員都是石像!因為技巧還不熟練,沒辦法創造出活生生的人。我想起自己寫過的幾篇短篇小說,啊!妻總是說我的人物對話死板板的,不夠真實。也就是說,我創造出的是一個沒有活人的空殼之島。

於是連那一句一直貫串整部小說的謎語般的箴言:『勿語無涉於己之事,否則將聞不豫之言』都有了意義。創作要能生動感人,一定要從自己熟悉的事物開始,講一個自己都不清楚的故事,怎麼能感動人!?而真正深刻的記憶,就能以一種身歷其境的方式感動讀者。所以辛巴達老頭因為聽了『我』對京都的記憶,才能喚醒他自己的記憶,重新取得創造魔法的能力。難怪作家們寫得最好的小說,靈感往往來自對他來說具有重要意義的記憶。

寫到這裡,我發現這兩個章節其實是在重現森見登美彥這位作家如何在低潮的泥淖中掙扎求生,擊敗自己的心魔(辛巴達老頭?),重新取回創作的能力,並且『藉由說故事來拯救自己』。

IMG_1168.JPEG

此外,在這兩個章節中,森見登美彥也透過不斷重複的敘事轉換,模擬讀者在閱讀時被生動的描寫所吸引,逐漸進入作者創造的世界,因而暫時脫(逃)離日常生活的這個過程。在第五章的末尾,『我』再度遇見魔王,魔王告訴『我』他得到『故事』的經過,這之後連著出現像似俄羅斯娃娃一樣,大敘述套住小敘述的段落。在這之中,每次轉換敘述者時,都會稍微出現前一段敘事的殘像,才完全進入下一段敘事,象徵讀者的意識被故事所取代。

『我從遙遠的異國宮殿,硬生生被拉回冬天的夜間慶典上。一時間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當我聆聽魔王的故事時,人卻來到遠方展開了旅行。』

連續故事的最後,『我』從故事的幻象中清醒時所說的這一段話語,也彷彿暗示著讀者從深沈專注的閱讀中抽離的瞬間,那種恍然若失的感覺。

這就是森見登美彥施展在這本小說裡的魔法。竟然用整整半本書的篇幅,營造了一個宛如夢境般的神秘海域,用以隱喻創作與閱讀時的各種心理狀態,並且將讀者也拉進其中,參與了這一場腦內冒險。

是了,說到夢境,我忽然想起,在閱讀這本書的時候,腦海中一直浮現一幅圖畫。那是西班牙超現實主義藝術家達利在一九四四年繪製的『飛舞的蜜蜂所引起的夢』。在圖畫中,一條大魚從爆裂的石榴裡飛撲而出,魚嘴裡緊咬著一隻老虎,怒張的虎口中又跳出另一隻老虎,而另一隻老虎的口中則飛出一把獵槍,獵槍槍尖抵著一位躺在海中岩石上裸睡的女子咽喉……。

為什麼我會想起這張畫?那當然是因為故事中自稱『佐山尚一』的學團之男會變身成老虎,老虎在這裡應該也是一種象徵,指涉一種心理上的衝動或慾望,那既是創作的衝動,也同時是希望被創作的慾望。這又讓我想起奧地利心理學家佛洛伊德的《夢的解析》,而我身後書架上志文出版社的《夢的解析》封面就用了這張圖……。整本小說裡到處都充滿這樣引人深思的謎與巧合,只能說真的是很特別的一次閱讀體驗。

是的,在三度閱讀的這將近一個月中,我深深感覺自己與這本神秘的小說之間有某種莫名其妙的連結,彷彿身邊發生的許多事情或閱讀的其他書籍都被《熱帶》侵蝕了似的。

比方說,關於人變成老虎的故事,最初見於唐代小說〈人虎傳〉,日本作家中島敦根據這個故事寫成〈山月記〉,然後森見登美彥又把故事拉到現代的京都,把老虎變成天狗,寫成他自己的〈山月記〉,收錄在《奔跑吧!梅洛斯:新解》這本短篇小說集裡。我手上雖然沒有這本書,但是在閱讀《熱帶》之前幾個星期剛好在網路上讀到這一篇的中譯版。

又比方說,關於一九四五年前後日本人在滿州國的奉天躲避俄國士兵追擊的故事,也是在閱讀《熱帶》之前一個星期左右,在樺山聰採訪京都咖啡名店『六曜社』奧野一家三代而寫成的《咖啡家族》中讀到,初代老闆奧野實和妻子八千代就是在奉天認識並結婚的。

諸如此類,在閱讀過程中我不斷的與過去曾經閱讀過的書本在《熱帶》中重逢,像是《狐的故事》和《宵山萬花筒》,《魯賓遜漂流記》和《金銀島》,《海底兩萬里》和《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

等一下!最後這一本是怎麼回事?啊,那又是我的另外一個小小的暴走式聯想。《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是義大利劇作家皮藍德婁所寫的劇本,我個人認為它屬於後設劇本。那跟《熱帶》有什麼關係?其實在閱讀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想,在第四第五章裡出現的『佐山尚一』、『圖書館長』、『芳蓮堂老闆』、『千夜』、『辛巴達老翁』和『魔王』等等這些人,是不是很像是在尋找作者(說故事者\會使用創造魔法的人)的角色呢?他們渴望被述說進故事裡,希望在新的故事中獲得重生,把希望(或憎恨)寄託(或投射)在『我』的身上,就好像戲劇角色尋找可以把他們寫進劇本中的劇作家一樣,不是嗎?

呃……我好像暴走得太兇了一點,看樣子有些朋友已經跟不上我的腳步而脫隊了。喂!後面的,加油!已經沒有要再暴走了,請跟著我慢慢讓腳步停下來,然後調整一下呼吸,原地踏步……好了,你已經抵達終點了喔!恭喜!恭喜!

所以,雖然還有很多想法可以談,不過我想這一篇寫到這裡就好。最後我想說,閱讀的樂趣之一就在於不斷延伸出去的新目標。在閱讀森見登美彥的這本《熱帶》之後,或許你可以去把書中提到的(以及我聯想到的)作品都找來讀一遍,之後再回來重讀,相信一定會有更多的樂趣與新發現源源不絕的冒出來。

好吧,接下來我要去找《一千零一夜》和《監獄飯店》來讀了,那就掰掰囉!

file1.jpg

arrow
arrow

    戀京癮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