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二零一七年二月三日，也就是節分當天下午，我們在京都御苑旁邊的廬山寺裡見證了精彩的鬼法樂。

上一篇末尾說到我們因為在かもがわカフェ被鄰桌的聒噪OL三人組吵到，所以只好早早離開咖啡館，卻反而佔到了好位子云云，其實是騙人的。我們的位置並不好，雖然已經比預計的早到了，但是前面依然擠了大約三排左右的人牆。

真的，我們站的位置一點都不能算好，唯一佔便宜的地方是，擠在我們前面的幾乎都是日本的中老年人，身高都不高。而更加幸運的地方是，鬼法樂的儀式舞台將近半個人高，所以就算不是擠在最前面，視野裡幾乎沒有什麼太明顯的阻礙，依然還是能看得很清楚。

所謂的鬼法樂，與一般寺廟裡的驅鬼儀式不太一樣。在其他地方，主角是帶著黃金四眼面具的方相氏或者驅鬼師，驅趕妖鬼是整個儀式的重點。在這裡，紅綠黑三鬼會在舞台上隨著法螺與鼓點起舞，揮舞手中的武器，像似在為眾人驅除邪氣污穢，可以說，代表的是善良神聖的存在。

早在進行鬼法樂儀式之前，鬼就已經開始替人驅邪了，這就是廬山寺特有的『鬼のお加持』。負責加持的鬼站在舞台右側的屏障旁，手持寶劍與柴薪，一一為排隊的信眾點按頭與肩膀，驅除病痛與污穢。被驅邪的人都恭敬地低頭膜拜，彷彿那不是鬼，而是神。

或許對京都人來說，是鬼還是神，有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一邊能提供加持與保佑，咱們就虔誠敬拜哪一邊。對神佛妖鬼如此，對皇族武士亦是如此。感覺有點像是牆頭草？但這是他們歷經千年政權更迭所產生的生存智慧，由不得我輩外人多所置喙。

兩點整，莊嚴的音樂從右側人牆外的走道下方響起，儀式正式開始。先是演奏法樂的雅樂師們一邊演奏一邊順著走道登場，到達位於正殿前方的舞台深處坐下，然後是追儺師與蓬萊師，以及驅鬼降魔的面具與法器出場，接著是身穿和服的年男年女，以及高階僧侶們出場，最後是全場地位最崇高的方丈住持，後面還有人幫他撐著大紅傘遮陽。

以上，雖然都是儀式中的重要人物，但是在我眼中都只是一閃而過的配角，而整個儀式的主角是接下來才要出場的三隻妖鬼。

看！手持柴薪火把與寶劍的紅鬼上場了，只見它蹲低身體，隨著鼓點節奏一步一踏的緩緩走向舞台，不時揮舞火把與寶劍，看似威嚇眾人，實則是在燒盡周遭一切污穢不淨。它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一位身穿藍色工作服，行事低調的老先生，不時以手中白布抹去從火把中掉落的焦油與灰燼，彷彿傳統戲曲中經常出現在舞台上的檢場似的。

緊接著，掌握大斧的青鬼與手持寶槌的黑鬼也緊跟在後，一樣隨著音樂的節奏，大搖大擺的行進著。當群鬼都來到正前方的舞台上之後，便繞著圈圈跳起舞來，三隻鬼的動作有高有低，彷彿互相呼應一般，而老先生收拾的身影也配合著鬼的步調，乾淨俐落，真是太好看了！

直到三鬼在舞台上耀武揚威夠了，又開始排成一列緩緩朝正殿方向前進，然後竟然大膽踏進了正殿裡，在裡頭繞了幾圈之後，才又緩緩從右邊走廊離開。

正當我心中嘀咕著：『那追儺師大喇喇坐在那裡，也不見他起身驅鬼，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呢？』就看到追儺師起身離開椅子，在僧侶的引導下來到舞台正中央，朗聲唸了一段祭文之後，舉起身後背著的長弓，原來是來射破魔矢的。

只見追儺師從僧侶手中接過一隻破魔矢，依序朝著東北、東南、西南、西北的方位各射出一支破魔矢。他每射一箭，圍觀的人群中就爆出幾聲驚嘆與歡呼，想必是有人檢了破魔矢去，幾家歡樂幾家愁。

不過，當追儺師最後轉向西北方射箭時，跟先前一樣擺出姿態作勢欲射，卻順手就把破魔矢投往面前，讓某人接住了。咦？咦咦咦！？這是失手嗎？還是前面正好有熟人呢？不知。不過全場觀眾都笑了，嗯，這樣應該是沒關係的意思吧！是說，原來還有這樣一手啊！真是領教了。

我想，這就是京都式的人情味吧！只要是在大家都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可以權宜徇私的時候不多加避諱遮掩；應該一笑置之的時候更不會吹毛求疵。但是可不要以為京都人個個以和為貴，他們面對不懂禮數的外人端起臉孔的時候也是不留情面的喔！

射完破魔矢，儀式就算是結束了，圍觀的人們紛紛散去。跟隨眾人走出廬山寺之前，我抬頭望向比之先前更加湛藍的天空，伸了一個懶腰，嗯……接下來去哪兒晃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