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燈火已然輝煌,不知道走了多久的我,正在擠滿了人的街道中央。這是哪裡?

  人的潮流帶著我緩緩前進,空氣中蒸騰著令人窒息的熱風,潮濕而黏膩的氣味與觸感席捲而來,伴隨著某種掺雜了興奮與期待的喧騰,將我團團圍困,除了順流而下之外,動彈不得。

  為了吸進更多新鮮空氣,我抬頭望向天空,遂看見一張逐漸加深了色調的淡藍天鵝絨,邊緣綴滿了大大小小的霓虹寶石,隨著我搜索的眼光游移,遠方出現了亮晃晃如山堆疊的燈籠,還有個略微彎曲的文字符號躍動於旗幟與衣衫之上,然後,一陣熟悉的打擊樂音如濤襲來……

  啊!我想起來了,那是祇園子,還有駒型燈籠與鉾車,或許是宵山之夜的。

  浪濤繼續往前推擠,安全繩的前方,有無數白手套揮舞,大批京都府警為了維持水道暢通,捲起千堆雪。眼前的山鉾越來越近,我清晰地看見裝飾華麗的鉾車上,那些暈染了霓虹色澤的藍白浴衣背影緊緊靠成一排,從縫隙之間垂掛而下的彩繩隨著音樂節奏上下晃動。

  更靠近一點,我看見破風屋頂下方的兩名持矛舞者雕像,正想端起相機拍他一張,竟然發現手上空空如也。再抬頭時,潮水已經把我帶離,只來得及瞄到隱藏在背面屋頂下方的小鍛冶宗近手持長刀的模糊身形,在光影映照下散發著幽冥般的朦朧氣息......

  再往前,夜色更深,燈火更熾,遠方依稀有山,我幻想著這水逆流進山裡,終於被深濃不可測度的黑暗所吞噬。

  不過,下一個瞬間,潮流糊里糊塗地轉進小巷裡,遠離了那條朝向光影深處匯聚的水道。然而奇怪的是,明明已經離開了宵山的區域,水量卻沒有因此減少,反而加快了流動的速度,左彎右拐之間,頭頂上已經看不見一線黑天鵝絨,而換成了彩色直條紋透明印花布,邊緣綴著長六角形的白水晶,一直線向前延伸。

  等我迷路了的意識逐漸習慣眼前的世界,這才注意到自己身處於一條熱鬧嘈雜的商店街裡,兩旁的店家賣的既非衣飾也非藝品,而是各種各樣屬於古老時代的味道與香氣,說得更精確一點,這條街上販賣的,是食慾。

  說到食慾,我才意識到飢餓的存在,但是當我將手伸向口袋,便發現口袋裡什麼都沒有。到底怎麼了?我為什麼孑然一身的出現在這裡?又將要往何處去?未知的疑問並無法填飽肚腹的空洞,於是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攤又一攤越來越香的食物從眼前流過,雞卵、銘菓、生麩、佃煮、串燒、揚物、漬物、青果、地酒......


  不知何時,周圍的人一個一個的被稀釋了,或許,是停下來吃喝了吧?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站在一座兩端被封在建築物裡的石造鳥居前,身邊早已空無一人。

  穿過鳥居,我再度看見一排印著紅色梅花的燈籠,跨過那燈籠隧道走進小小的庭院,原本以為會來到熟悉的神社,左手邊有流淌著名水的御手洗,右手邊幾株未開的花樹,正前方就是小小的本殿。

  原本以為一定會看見的景物,其實不在那裡。

  怪了,眼前是一片無盡深濃的黑暗。莫非,此刻的我其實身處於不久前依稀望見的,消溶於夜色之中的遠山?

  墨色雲霧終於緩緩消褪,四周的景物開始逐漸自黑暗中浮現出來。最先注意到的,是地上朦朧一片像似波浪般的銀白微光,好美,這景象我彷彿在哪裡見過?但好像又不是這麼一回事。接著,像似回應我的疑問,不遠的前方浮現一個模糊的銀白沙丘,那沙丘的頂端被削得平坦如鏡,彷彿可以映照出什麼似的。這麼想著的時候,一回頭,果然,我看見一輪剛剛自山頭升起的明月……

  隨著月光越來越亮,不久,黑暗中陸續看見一排三個小小的花頭窗,然後一整座造型雅致的小閣樓出現了,閣樓屋頂上隱約可見一隻泛著微光的鳳凰正待展翅高飛。我眺望著這片宛如神仙秘境的美景,沙灘上承接自明月的輝光反射在閣樓上,也反射在背後無聲搖曳的樹稍上,整個世界燦然似雪。風吹葉動,雲移月走,光與影交替流動之際,地上的微光便閃爍著,彷彿正悄悄洶湧如潮。

  我終於確定了自己身在何處,但是,這裡晚上應該沒有對外開放吧?

  懷著些微的忐忑,轉身想要離開這越來越清冷的,原本不該被像我這樣的閒人打擾的世界,沒想到四下忽然警鈴大作,糟糕!被發現了!言語不通的我該如何向別人解釋這一切的迷離?

  睜眼,我竟趴在電腦桌前睡著了,眼前一片空白的螢幕上只見三個關鍵字:長刀鉾、錦市場、枯山水。按掉不斷發出鬧鈴聲的時鐘,揉揉眼,雙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鍵盤,開始打起字來。

  『傍晚,燈火已然輝煌,不知道走了多久的我,正在擠滿了人的街道中央。這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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