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依然是七月細雨中的東寺。

　　雨靜靜地下著，窸窸窣窣。天色微暗，眼前所見只有明亮的黃綠色和陰暗的黑褐色。黃綠色是在地上輕輕承接著雨露的草，也是在空中微微擺弄著風采的葉；而黑褐色則是草坪之上根根高攀向天的枝幹，以及林木之間幢幢雄立於地的堂塔。

　　在這些黃綠和黑褐的明暗對比之外，其實還有一叢又一叢桃紅與雪白的花朵點綴，以及蜿蜒於這所有物事之間的銀白砂石小徑。沒想到在這樣不明亮的光線下，依然有這麼多顏色此起彼落，我的眼竟稍稍覺得吵鬧起來！

　　然而，此刻吸引我目光的是悄悄躺在講堂側面林間草地上的兩列灰白色石頭。那應該是柱列的遺跡，不過看起來似乎並不是一開始就在這裡的，而是從不知哪座建築物的廢墟上移至此地陳列的。或許，是曾經多次毀於兵災火厄的金堂或講堂的礎石罷？

　　而後當我漫步園林之間，蜿蜒向五重塔前行的路上，也不斷注意到池塘裡，草地上，到處都零星散落著類似的礎石。原來，整個東寺境內竟然有這麼多的柱石遺跡！看著這些礎石，我不禁覺得，一基一壘彷彿都是建築物的墳墓，標誌著一座座雄偉堂塔曾經光輝耀眼的存在。

　　想想看，這些古老的礎石之上，曾經矗立著巨大的木柱，木柱支撐著斗拱，斗拱接續著棟梁，棟梁承載著屋簷，屋簷庇蔭著底下的神佛與僧眾……那曾經是多麼沈重的負擔，多麼莊嚴的使命？而今它們悄悄躺在那裡，映照著陽光，沐浴著雨露，吹拂著清風，是悠閒？還是寂寥？我不禁憮憮然了。

　　歲月會帶來成長，光陰將洗去繁華，有盈就有虧，有枯就有榮，這是人世間唯一不變的真理。此刻我親眼所見的古樸堂塔總有一天也將煙消雲散罷？但是換個角度想，只要人們的信仰依然存在，千年上下無論歷經多少兵危火厄、雷擊震災，一代又一代重建的僧堂佛塔總會繼續矗立在這片碧草綠林之間，我相信。

　　那麼，這些礎石的存在，莫非是要告訴我們，要珍惜頭頂轉眼頹圮的建築、眼前迅即凋零的花朵，身邊須臾離散的親友，以及自己終將消逝的生命……。

近處的柱石和遠方的礎跡，正默默示現著人世榮華轉眼成空的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