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旅遊書(註)的開頭是這麼描寫京都的:「若說京都是永恆不變的,或許有失浮誇,但在這個瞬息萬變,事事講求新、速、酷、炫的時代中,這裡的人事物似乎特別對歷史有一份眷戀,這也是我們得以在這座城市裡不斷追尋、發現、面對,甚至親自撫觸、品嘗、讚嘆歷史的各種樣貌的緣由。」
這段話或許差堪解釋許多親戚朋友對於我們蜜月旅行的疑問:「你們去年不是才去過京都嗎?為什麼難得的蜜月旅行還要再去?」因為對歷史與愛情的眷戀,我們注定要攜手回到京都,一次又一次……
約定
對於我和你一路走來的交往歷程,京都之旅始終佔著舉足輕重的關鍵地位。
第一次是在二OO一年,我們剛認識兩個多月,一個月光明亮的晚上,散步行經國家音樂廳,看著燈光照耀下那仿中國宮廷建築的屋宇,心中忽然一陣激盪:「如果能和你一起牽手走在長安城的石板道上,那該有多浪漫!」然而,大唐已遠,故土猶赤,唯一能讓你我一圓唐土夢的怕只有那個曾經仿唐長安所建的日本古都了,於是當場決定邀你一同前往京都朝聖。
沒想到這一去,讓我們愛上了京都,愛到無法自拔,靈魂從此被京都束縛,再也無法踏足其他城市。而這次旅行,也讓我倆確定彼此可以一起走一輩子。你說,這才是我們真正的蜜月旅行。
至於形式上的蜜月旅行,其實就緊接在從京都回來的一年多之後,而你我心裡都明白,這是一次履行約定的旅行,我們要回去拜訪一個朋友。
對我們來說,那真的是一個非常特別而重要的朋友。
回到二OO一年九月,初到京都的我們,第一個拜訪的地方是東寺。或許是第一站的緣故,參拜東寺這件事遂成為我們人生中一個龐大的美感衝擊,耳聞眼見淨是古典詩詞裡才有的寒鴉、古寺、老松、高塔……多年來對於古典中國的依戀在這裡找到了一個爆發的出口。一路走到最深處,牽手站在五重塔前,仰望,且悚然一驚!某種強烈情感瞬間包圍了我們,像似被抽離了魂魄,又彷彿有無數光陰與人事閃現,倏忽已千年。
靜默良久,你說,我們前輩子一定就認識了彼此,你、我、塔,一種既美麗又恐怖的似曾相識。於是我們在塔前立誓,一定要再來續這個緣。
八天之後,在前往關西機場的火車上,你忽然就哭了。因為你害怕此去再也見不到五重塔,更害怕我倆的相遇只是一場錯誤,因為這一切都太美麗了,不論是與塔的初見或是我們的愛情。你對於太過美麗的事物有種無可名狀的恐懼,如夢境之終將清醒,你害怕醒來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場空。
還好,這次你是錯的。
二OO二年深秋,終於拋開紛擾的婚禮諸般,再度搭上日亞航的我們,就要回來見老朋友了。
錯誤
實在沒想到,我會犯下這麼嚴重的錯誤,關於旅行。
按照往例,我們事先排好行程,訂好旅館,買好機票,換好日幣,整理好行李……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出發那天一大早,我們興高采烈地來到中正機場日亞航櫃檯前排隊劃位,我將機票連同護照交給服務人員,她接過去看了一下,將護照退回給我說:「先生,對不起!您的護照過期了,我沒辦法幫您劃位。」頓時,我呆掉了。
護照過期!這是多麼嚴重的錯誤!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我趕忙聯絡旅行社的朋友尋求協助,然而電話那頭告訴我的消息是,我得親自辦理,而且,要回台北到外交部去辦,所以今天是沒辦法如期出發了。你聽完我的解釋,看著我,眼中滿是怨懟,我低下頭不敢看你,知道你心中那個可靠的我的形象有了裂痕。然而最終你還是牽起我的手:「我們走吧!」我知道你的意思,執子之手就是要與子偕老,雖然怨我的輕忽,但困頓在前,你仍願意相信我們是一體的。
車行匆匆,到達外交部已經十點多,一看資料才知一般件要三天,急件要隔天才能取件,後來聽從旅行社朋友的建議,試著提出特急件申請,幸得執事人員通融,讓我趕在下午就拿回護照。換照雖然奇蹟般的迅速,卻仍然趕不及搭最後一班飛機,所以只好先回家休息。
那一夜對我倆而言,是既疲憊又難過的。如果沒有犯錯,這時我們該已身在旅館房間中,也許早已梳洗完畢,穿著浴衣坐在褟褟米上輕鬆地喝著紫蘇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再度造訪的諸般感想,或許還興高采烈地規劃著明後天的行程云云……然而此刻我們卻坐困自家客廳,身邊散亂地堆著從行李箱中掏出的日用品,無奈地看著電視,勉強排遣著強烈的失落感。
或許有人會安慰說,在漫長的人生中,誰沒有犯過錯?但是那錯誤的代價實在太過椎心刺骨,不僅僅只是浪費了一夜旅館費用的問題,也不完全能夠用破壞遊興或損及信譽來形容,而是一匹自己一針一線精心勾勒的織錦被戳破了,或是從一場美麗的夢境中驚醒,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其實這麼期待這一切,卻又對自己的粗心無可奈何。而最重要的是,這還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失望而已。但無論如何,錯已鑄成,我只能在心中暗暗發誓:此生再也不犯這麼愚蠢的錯誤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回到中正機場,這回總算是搭上久違的日亞航,飛向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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