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本屆奇幻影展的私房影評終於堂堂來到第三篇，班偉特利導演的『英倫夢田』。不過，前面兩部雖然都在影展片單上，如大家所知卻都不是正式在影展中看到的，而這一部才是貨真價實的本屆奇幻影展我們片單上的最後一部電影。

根據奇幻影展大頭目聞天祥的說法，這一部是本屆最難看懂的電影。就衝著這句話，我們決定前往朝聖／踢館。至於結果，嗯，我果然還是得要承認，有點看不太懂。

看不懂的話，這篇影評要怎麼辦？寫，還是不寫？對我來說當然是要寫，因為之前已經誇下海口，本屆奇幻影展所有我們看過的八部電影都要寫。那麼，接下來的文章是否都是戀京癮士我個人為了撐場面而吐出來的胡言亂語？而對身為讀者的你而言，這樣的文字，你看還是不看？

無論如何，這是一部解讀難度真的很高的電影。歸根究柢，對我來說這部電影最大的障礙就是英國歷史。據說這部電影的背景是英國十七世紀時在議會派與保皇派之間掀起的內戰期間，老實說，關於英國歷史，我早已還給高中歷史老師。雖然有上網請教古狗大神，大概複習了一下英國內戰的歷史，但是歸結到劇情上也看不太出個所以然來。

目前為止只有大概知道在英國內戰（又稱清教徒革命）期間，愛爾蘭人支持英王查理一世，與克倫威爾領導的議會派對立。所以電影中的反派角色『歐尼爾O’Neil』被塑造成愛爾蘭裔，偷走主人的重要物品後逃亡（暗喻愛爾蘭企圖藉由支持查理一世來脫離英國統治？），主角『白頭Whitehead』被派來緝捕他歸案卻一無所獲，只好與一票逃兵一起流落田野云云。

好吧！真的只有這樣，關於英國歷史與這部電影之間的關係，我只能稍微解讀到這裡，其餘的就留待對英國歷史更有研究的朋友去發掘了。以下的部分，純粹是我個人自己的聯想，可能與導演的本意相去甚遠，也說不定。

這麼說吧！我在這部電影裡隱約看到一個具體而微的近代英國社會縮影：主角白頭的名字讓人不禁聯想到『白領階級』這個詞彙，既象徵社會中堅的知識份子，也意指新興的中產階級都市居民。這些人其實才是在英國內戰中舉足輕重，保皇派與議會派都積極想要拉攏的重要角色。然而無論是保皇派還是議會派，其實都只想利用他們的社會影響力與經濟實力罷了，因而使得他們在兩派拉鋸之間飽受煎熬，就像白頭在片中的處境一般。

白頭因為追捕歐尼爾無著，在戰場（英文片名A Field in England中的Field既有原野田地之意，也有戰場之意）上差點被身為貴族的上司處決之際，被逃兵所救。這三位逃兵似乎也各有所指：在戰場上搜刮死者財物的原工匠『賈克伯Jacob』暗喻唯利是圖的商人；手持長矛火槍的『科特勒Cutler』暗喻唯命是從的軍人；至於那位連名字都沒有，一直被其他人稱為『朋友Friend』的大漢則暗喻純樸敦厚的眾多無名農民。至於反派歐尼爾，或許可以直接暗喻外來空降的統治階級（歐洲中世至近代歷史上多次有迎接外國貴族稱王的記錄）。

於是，這齣戲我們可以這麼看：在一片混亂沒有方向的原野／戰場上，知識份子、商人、農民與軍人合力將外來統治者從泥土裡拖出（這場戲相當詭異，彷如魔王現世一般），然後軍人接受指揮命令其餘三人為統治者工作。知識份子一開頭極力反對，但是被統治者拖進帳棚暴打一頓（這一段畫面中只聽見白頭的慘叫聲與其他人面面相覷的恐怖表情，簡直就像是白色恐怖的翻版）之後，只能以一種顛狂的姿態，身上綁縛著繩索披頭散髮地狂奔，為統治者尋找埋藏在土地裡的寶藏。

這一段畫面也非常震撼人心，翻起白眼拖著統治者狂奔的知識份子、宛如驅策牛馬一般拉著繩子吼叫的統治者、揮舞著鏟子傻笑著的農民、借酒壓抑恐懼的商人以及手持火槍壓隊的軍人，排成一直線在原野上狂奔，鏡頭跟隨著隊伍一起劇烈晃動，配上宛如嘉年華般滑稽可笑的音樂，簡直就像是世紀末的魔鬼舞蹈一般。

之後的事是，知識份子終於停了下來，這裡有一個很有趣的小地方是，農民原本拿著酒瓶，商人一把搶過來喝，軍人再一把奪過來交給統治者……原來，統治者用來麻痺或者籠絡老百姓的好處，最後還是會回到統治者手上，老百姓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得到，反而失去了自由。

統治者命令大夥兒就地開挖，然後拿起酒瓶逼迫知識份子喝，被灌了酒的知識份子嘔吐出肚子裡的石頭，統治者則拿著顯示神秘符號的石頭走回帳棚裡（這裡的隱喻也好強烈啊！）。與此同時，農民與商人一邊挖土一邊互相叫囂抱怨，然後商人一失手殺了農民，兩敗俱傷。知識份子試圖救人，統治者便命令原本負責監視的軍人接手繼續挖土。

電影的最後，軍人沒有找到寶藏，卻挖出一副死人骸骨（象徵非法統治者竊取國土搜刮財富的努力終究是一場空，除了死亡什麼都得不到？）。此時知識份子終於吃下他原本不願意碰觸的迷幻魔菇，從而取得了力量，於是開始奮起反抗統治者，而蒙昧的統治者卻憤而槍殺了愚忠的軍人……。在一場仿若大法師人鬼對決的超現實槍戰之後，知識份子和商人，以及從黃泉歸來助拳的農民終於聯手擊斃了統治者。

貌似獲得最終勝利存活下來的知識份子取走統治者的帽子、披風以及長短火槍，穿戴在自己身上（因此升級成為新的統治者，嗎？），然後像個荒野大鏢客一樣獨自一人穿梭在田野間……。

可喜可賀，是嗎？

這是屬於英國男人（電影中從頭到尾沒有一位女性角色）的浪漫童話，吧！？但如今已然長大的我們早已知曉，幾乎所有童話背後的真相其實都是殘酷的。知識份子從憤而吃下迷幻魔菇的那一刻開始，其實早已失去了原本堅守的一脈神智清明。是的，他取得了足以跟統治者對決的力量，一種瘋狂的力量，然後最終成為了跟統治者一樣的怪獸。

於是，片中知識份子不止一次低聲呢喃或高聲咆哮的那句話語：『I am my own man！（我是自己的主人！）』乍聽之下似乎是標示著人類民主精神勝利的宣言，但換一種解讀法時，卻變成了『我是個獨裁者！』到底是追求自我還是成為獨夫，恐怕只在一線之間。

你站在哪個位置上，就決定了你是怎樣的人。

而或許，這才是導演企圖透過電影告訴我們的真相，人類為愛與正義奮起的力量是一把雙面刃，是摧毀敵人還是腐化自己，不到蓋棺論定的最後沒有人會知道。結果，最終極的魔王或許就是自己。

回到電影本身來，這齣戲中導演班偉特利使用了大量類似服用迷幻藥所見的畫面與音樂，迷詭而耽美。而其中似乎也隱藏著許多的隱喻，比如說統治者與知識份子身影左右上下疊合的鏡像，不用多說暗示了知識份子最終變成他自己最討厭的那種統治者的可能性。而在空中不斷膨脹變大的黑色球體，又似乎暗示著日後逐漸強大的大不列顛帝國如日中天的擴張與暗黑化。而這些眾多的迷幻映象本身，又似乎指涉著藝術創作本身的魅力與瘋狂……。

而除了迷幻場景之外，這部電影最有趣的一點，在於片中多次以演員們擺出如圖畫般的POSE靜止的畫面。人們刻意凝凍了的表情與手勢，仿若西洋古典名畫般。或許，導演想要藉由這樣的畫面，傳達一些與劇情無關而與隱喻有染的意義罷！可是，老實說，我一個都看不懂啊！

當然，這也極有可能只是戀京癮士我自己過於獨斷的幻想而已。

呃……最後，我想起劇終前的那段畫面：從異世界一般的田野裡歸來的知識份子，回到了煙硝漫天的戰場上，他拋下長短火槍，再度如開場時那般用雙手撥開亂草前進，然後他看見了農民與商人，三個人（鬼？）並肩看著彼方，彼方有著什麼呢？我好奇著，也疑惑著。

果然，縱使寫了這麼大一篇，我恐怕還是什麼都沒看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