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一早起床，推開窗往外看去，好大的雪！不論屋頂，車頂，還是電線，都是一片白皚皚的，今天是個連市區都下著雪的日子，也是我們去拜訪東寺桑的日子。

　　走出民宿之後，沿著東寺通往西走，一剎時，狂風暴雪就這麼向著我們掃來！連手中的傘都幾乎拿不住了。但是下一個瞬間，天空又晴朗得一片碧藍，彷若剛剛的風雪只是一個遙遠的夢境......這個早上就這麼一直循環不斷，所謂的快雪時晴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途中經過伏見稻荷御旅所，對東寺略有所知的朋友應該都知道，東寺的弘法大師空海和尚與稻荷神社之間因緣頗深，姑且不論傳說故事的可信度如何，但東寺的鎮守社確實是稻荷神社無疑。而我們在京都的眾多佛寺與神社之中，確實又與東寺和伏見稻荷大社有著深厚的因緣與情誼......這其間是否真的有什麼神秘的關連？我不知道，但對我們來說，這確實是一個深邃而美麗的連結。

　　神奇的是，經過御旅所的那短暫片刻裡，四下裡連一絲雪也沒有，天空藍得非常透明，陽光照耀在朱紅色的大鳥居上，閃閃發光。我在心裡默默對著朱紅鳥居祈禱著：『希望狐狸大神也能庇佑我們今天與東寺有個美好的約會』。

　　離開御旅所之後沒多久，在時雪時晴之間，我們來到東寺的慶賀門前，這裡雖然只是東寺的一個偏門，卻是我們最熟悉的出入口，因為每次造訪東寺，我們都是從這裡進出的。穿過慶賀門，我們便一腳踏進了一千兩百多年的歷史長河裡。不過，此時此刻，我們是一腳踏進了一片殘雪處處的廣場裡。回頭一看，慶賀門的屋瓦上也殘留著些許花白，想必再過不多時，就會在陽光照耀下消融了吧！能夠在早上十點的現在看見殘雪，我們也真是幸運！不過，當時不知道的是，這雪，竟斷斷續續的下了一整天。

　　今天與往常不一樣的是，我們並沒有立刻穿過寶藏與食堂之間充作停車場的碎石路，來到賣店與售票亭所在的柵欄前，而是直直往食堂走去，因為今天想要先去看看曾經被火紋身，通體焦黑不全的巨大四天王像。過去一直不知道這裡面有這麼令人感覺震撼的神像，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東寺相關書籍幾乎完全沒有提到這裡。可是自從在入江敦彥先生的『秘密的京都』一書中讀到身高十公尺，從殘肢碎屑一塊一塊重新組合起來的四大天王，就好想要見上一見。

　　走進食堂，我們仰望著四尊至今依然殘破不全的天王巨像，心中充滿了感動，那是初次見面的感動，也是面對奇蹟與力量的感動！之前在書中讀到的時候只是覺得好奇，此刻真的見到了，才真實感覺到那裡頭蘊含的，生生不息的力量，那是技術的力量，更是信仰的力量！而東寺，甚至於整個京都與奈良，就是靠著這樣的力量而得以存在於今日，讓我們有幸得見的吧！

　　出了食堂，我們繼續往西繞著大師堂（又稱御影堂，也就是供奉弘法大師空海坐像的地方）走了一圈，向弘法大師致意一番，然後沿著砂利（礫）道往南走，原本是要去南大門那邊看看的。可是走著走著雪又下起來了，透過右邊的柵欄看過去，講堂與金堂在漫漫風雪中美得出奇，也莊嚴得出奇。看到這裡，我們忽然想念起五重塔來了，於是回頭再次繞過食堂，付了拜觀費，入內參觀。

　　此時已近十一點，逛得也稍微有點累了，便走進入口旁的賣店茶亭裡，點了一客抹茶附生菓子，一客京番茶附燒菓子（日式餅乾），坐在靠近爐火的地方，一邊享用茶點一邊烤烤火。雖然這裡的茶點口味普通，價格也普通，不能算是什麼美食，而且茶亭四周無牆，只有幾片擋不太住風雪的透明塑膠布！不過這裡可是大師桑腳下，平民大眾就吃喝得起，靠著煤油電爐歇歇腳暖和一下，也是寺方一番美意。嗯......拜領了！感謝！

　　喝完茶，吃了生菓子，把五重塔圖案的燒菓子放進背包留作紀念，我們又繼續前行。首先當然是去探望五重塔囉！穿過冬日裡略顯蕭瑟的庭園，五重塔在我們眼前一點一點的接近。只不過，今天的五重塔不同於往日，是白雪紛飛中的，灰濛濛的五重塔。啊......那景象，真美，又真怪異，彷彿是誰打破了棉絮枕頭，又開著電風扇似的。那雪，在高空中翻飛，捲動，原本是看不清楚的。但是因為背景是暗沉的高塔，所以都看得見了。

　　我們就這麼站在塔前一逕地拍著，望著，看到脖子都酸了，眼睛都花了，還不忍離開。但是才過了十來分鐘的時間，雪又無聲無息的停了。塔外又是藍天白雲，陽光普照，只能說，今天的氣象真是瞬息萬變啊！

　　離開五重塔，我們走向金堂與講堂。當我們正繞著講堂基壇欣賞簷下優美的木結構時，突然颳起一陣強風，帶著如箭般斜飛的雪，兜頭兜腦地向我們刮來！啊......好刺的風！好冰的雪！我們只好轉身躲進講堂裡，還一邊小聲笑談著今天的風雪云云......待眼睛稍稍適應了裡面的亮度，才發現身旁持國天正瞪視著我們哪！『噓！此乃佛堂淨地，莫要嘻笑談天！』於是我們趕緊收斂心神，一路拜觀過去。

　　此時前面一小群中年日本觀光客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原來有一位歐幾桑突然拿起壇上的一樣法器研究起來，啊！那旁邊不是寫著請勿動手的牌子嗎？他看不懂字嗎？為什麼這麼粗魯！此時身旁其他人趕緊叫他放回去，偏偏他又不記得正確的位置，一緊張竟然打翻了一地香灰！幸而此舉並沒有損傷到什麼珍貴國寶，可是卻在我們的心裡刮起了一陣暴風雪！那個人是日本人，而且不是中小學生，卻做出連中小學生參觀國寶寺廟時都不一定敢做的事情，怎不令人感到驚訝與憤怒！要不是不太懂日文，真想走上前去痛罵那個人一頓！最好老天保佑，走出講堂就讓他狠狠跌一跤算了！

　　可是當我們一抬頭，本尊大日如來笑得慈祥而開心，我們彷彿被打了當頭一記棒喝！是啊！我們是誰？憑什麼指謫別人？器量又為何如此狹小？這裡是寺廟重地，遇事自有僧侶出面處理，哪輪得到我們出頭？況且神佛在上，我們心中起的這些粗野念頭恐怕也是一種不敬罷！教育工作者當久了，竟不小心沾染了自以為是的習性，視野也跟著變狹窄了呢！在主人面前，我們低頭懺悔一番，然後不久之後就悄悄溜出講堂了。今天的心境已經被污染了，不適合靜觀神聖的藝術作品，還是出來散散心吧！

　　繞著金堂外圍欣賞了一會兒，眼看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於是我們轉身向遠方的五重塔投以最後一瞥，互道珍重再見之後，便走出東寺，來到大宮通上，買了期待已久的東寺餅，然後沿著八条通走回京都車站。一路上，陽光耀眼，路樹也伸展著光溜溜的枝椏，漂亮極了！在那彷彿大日如來微笑的亮麗藍天下，我們心中的小小陰影也跟著一點一點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