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本堂之後,許久,我的三魂七魄都還有一小半留在十二神將那裡似的,陷在一種半恍惚的狀態裡。
所以,很可惜的是,本堂周邊明明都還有一些精美可看的建築物,像是鐮倉時代建造的鐘樓與地藏堂,以及奈良時代就有的実忠和尚齒塔等。但是如今回想起來,印象卻極其稀微,只能憑著拍回來的照片,稍稍找回一些零碎片段。
只能說,本堂和十二神將真的太懾人心魂了,以致於心神一時還回不來。
穿過本堂西側土牆中央的柴門,一座小石橋跨越池塘的風景便呈現眼前,彼岸樹叢掩映處隱約看見一間小小的佛堂……咦!這不就是所謂的極樂世界嗎?
我並不是說這小橋池塘的風景有多美,相反的,其實有點寂寥荒蕪的感覺。我只是想起淨土思想裡體現極樂世界的庭園配置罷了!而新藥師寺在宗派上屬華嚴宗,是奈良時代流傳下來的南都六宗之一,自然與平安末期才興起的淨土思想絕對沒有一點關係。
然而我想說的是,因為這風景所引起的一點點違和感,竟把我從十二神將身邊拉回現實。也就是說,我終於看得見眼前的事物,聽得見遠處圍牆外孩童的嬉鬧聲,也感受得到暖暖冬陽照射在身上的溫度了。
走過小橋,彼岸就是香藥師堂。據說這裡原本安放著一尊號稱『黃金佛』的小型銅鑄藥師如來立像,通稱『香藥師』云云。這尊國寶佛像據說是白鳳時代的金銅佛極品,在明治時代曾兩度失竊又離奇的被尋回,可惜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不久第三度失竊之後就此失去蹤影。
沒想到,過了七十二年之後,一位長年追蹤報導香藥師失竊事件的女記者貴田正子小姐,偶然發現位於鐮倉的東慶寺裡有一尊金銅佛手,跟香藥師的右手幾乎一模一樣。日後經專家判定,真的就是來自於當年失竊的香藥師。二零一六年,香藥師的右手掌終於回到了新藥師寺。
關於這件離奇的佛像竊案始末,網友日本糖果有詳細的專文介紹,我就不在這裡多所著墨了。只是,最終我們還是沒能拜見那尊失而復得的佛之右手。
難掩失望之餘,一抬頭,我竟然在香藥師堂廊下看見了兩件精細而特別的雕刻作品。首先是一件造型十分獨特的『蟇股』(又稱蛙股,上下兩根橫樑中間的支撐材,因為狀似向兩側張開的蛙腿,故名),一開始只覺得是花草文樣,仔細一看裡面竟然嵌了一個身著盔甲腳穿長靴,兩手分持鐧或鞭類武器的人物。
眼光移向兩旁柱子外側的『木鼻』(貫穿柱子的橫梁,有時朝外側會伸出一小截,雕刻成各種形狀,像柱子長出了鼻子一樣,故名),竟然雕成了一對擁有龍的頭臉鬚眉,卻又長出象牙與象鼻的神奇生物,下面還各自伸出兩支腳爪,彷彿正要從柱子上飛撲而出似的。
其實,旅行中難免會有錯過和失落,卻也處處潛藏奇遇與驚喜,差別只在於我們是否被失落蒙蔽了感官而看不見驚喜,又能否在錯過背後發現嶄新的奇遇。
再度走過石橋,穿越柴門,從彼岸回到此岸,我已經是全新的自己了。
離開新藥師寺,循原路走回大馬路,然後穿越馬路來到對面,就發現了一小群悠閒地躺在樹林間休憩的鹿。對喔!看到鹿就想到春日大社,畢竟鹿是春日大社主神武甕槌命的坐騎,以神使之姿在奈良受到崇敬與保護的嘛!
果不其然,靠著Google地圖的指點,我們在附近發現一條通往春日大社的小徑就隱藏在不起眼的民家旁邊。
那條小徑名為『中の禰宜の道』,是上中下三條穿越雜樹林,連接春日大社與附近村落的林間古道之一。所謂的禰宜,是古代對神官的通稱,所以這三條小徑就是春日大社的神官經常使用的通行道路。
說是道路,其實就是一條中央凸起的泥土路,地面鋪滿枯黃落葉,路旁石塊上爬滿黃綠色的苔蘚,偶爾可見樹根從土裡竄出,途中還跨過兩條山澗,如果遇上下雨天應該很難走罷!不過那天可是大晴天,陽光穿透枝葉間隙灑下滿地網狀光影,偶爾有風帶著沁涼的森林氣息拂面而來,周遭光影就一陣晃動,美極了。
這條古道雖然走起來還算清爽舒適,可是往來的旅人卻十分稀少,只隱約聽聞遠方夾雜在風吹葉動之間的談笑聲,我忽然想起王維的『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反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雖然我很清楚,這裡既不是空山也沒有深林,更重要的是,此時此刻灑在林間的並非黃昏返照,而是午後豔陽。
但,在奈良的林間古道裡不經意地與唐詩相遇,不也算是一種驚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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