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天地闃暗，我們在人龍之中緩緩前進，前方已經依稀可見跨越御手洗川的輪橋，遠處點點燈燭火光透過前方人頭鑽動的縫隙隱約投射過來，在一片漆黑中更顯神秘。四面八方嘈雜喧鬧的笑語聲已經填滿了周圍的虛無空間，使得人們暫時忘記了幽玄黑夜的諸般恐怖，而當我們乍聽前面的人發出陣陣尖叫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下一刻即將面臨的小小驚嚇……

　　走進糺之森的入口時，已經將近晚上七點了。雖然如此，但夏日傍晚的天色還是帶著一點點的晚霞餘光，就算是樹蔭遮天的糺之森參道內，黑夜也還沒有全面降臨。我們一路看著參道一側並不算太熱鬧的廟會攤位，空氣中傳來與神秘祭典有點不太搭調的食物香氣，身邊來來去去的遊人濃度好像也有點出乎意料之外的稀薄，如果不是沿路掛滿『みたらしまつり』的廣告旗幟，我幾乎要以為自己弄錯時間地點了呢！

　　經過河合神社，我們順道拐進去繞了一圈，與久違的老朋友打個招呼。平時素雅靜謐的神社裡裡外外到處掛滿了亮晃晃的紙灯籠，而舞殿周圍那一圈金銅灯籠此刻也紛紛點亮，在越來越深濃的夜色裡特別顯得閃閃發光。雖然看起來比平時熱鬧許多，境內卻沒幾個人，更添一絲異樣的寂寥感。不過，鴨長明大人或許更偏愛僻靜，一思及此，也就沒什麼好嗟嘆的了。

　　繼續前行，穿過比之先前更加密集的眾多攤位，我們終於走完糺之森參道，來到二之鳥居前的廣場，不遠處的樓門早已被無數的奉納灯籠所淹沒，此時我們終於在右手邊看見了那蜿蜒環繞的長長人龍。

晚上七點二十六分，我和妻接上了人龍的尾巴，隨著隊伍一點一點的往前移動。雖然隊伍走走停停，前進的速度絕對不算快，但是周圍的人們都開心的說笑著，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的樣子。倒是我們這兩個外國人，因為早已不習慣夏天晚上待在野外了，對蚊子特別沒有抵抗力，所以不停的拍打之外，也拚命的擦著各種防蚊液與止癢液，忙得不亦慘乎，一點夏夜悠閒的樣子都沒有。  

就在這麼忙著對付蚊蟲叮咬之際，偶一回神，下鴨神社那熟悉的紅色樓門已經近在眼前。原本以為漫長的等待終於即將結束，沒想到一跨過樓門，才發現裡面更是萬頭鑽動，排隊的人龍密密匝匝的以舞殿為中心彎曲盤繞，先繞進中門又繞出來，然後朝著東邊橋殿的方向逶迆而去。

天哪！這要排到什麼時候？

燈火煌煌，人影幢幢，整個神社境內彷彿被光明與黑暗的交錯所填滿，再無空隙似的。我四下探望那些高掛在舞殿與周遭迴廊上的數百盞獻燈，一一數過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店家與人名，深深為此方寸之地匯集的大量虔敬與祈願而震撼。是了，這就是千年上下山城隨一之賀茂御祖神社的真實。我不禁遙遙對著本殿的方向拜了一拜，但願我倆今夜的諸般行止不致有任何不敬。

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人龍終於把我們帶到橋殿前的活動棚架內，脫了鞋襪，用塑膠袋裝了提在手上，在櫃臺繳了供奉費，領到一支白蠟燭，便又繼續跟著眾人往前走。此時腳下踏的是綠色的塑膠止滑軟墊，光著腳走在上面有一種奇怪的觸感，不過，走沒幾步我的注意力早已被眼前的光景吸引過去，無暇顧及腳下了。

眼前就是以光琳の梅聞名的輪橋，而我們正要穿過輪橋下方的橋洞，橋下一片漆黑，只遠方盡頭處有光穿越人牆投射過來，在明暗對比之下顯得有些刺眼。抬頭一看，橋下彎曲的石壁上反射著一條條糾結盤繞的光之水紋，隨著每一步的移動變幻著不同的排列組合，我幾乎要被眼前這神秘又美麗的光景所迷惑，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忽然，排在我們前方的三個浴衣女孩同時發出驚訝的尖叫，下個瞬間，我一腳踏空，原來斜斜伸展向前的斜坡已經走到了盡頭，當我意識到腳下有階梯的瞬間，一陣刺骨冰冷無預警的包圍我赤裸雙腳！啊……是水！是冰寒徹骨的水！

一步，兩步，三步……我感覺自己一腳踩在粗糙的石頭地面上，那冰冷隨即沿著腳踝與小腿向上侵蝕，直到膝蓋。此刻，我正站在御手洗川那源源不絕的地下湧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