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上京後的第二天，我們騎著租來的破腳踏車，在西陣深處巷弄之間迷走。

說迷走一點也不為過，或許對這一趟旅行來說，這一天，其實就是迷失的開始。這並不是說，這一趟上京之旅都在渾渾噩噩中渡過，但是確實幾乎每天都在趕路，雖然身在自己最愛的京都，但心情一點也不似往常的輕鬆悠閒。

如此不可思議，卻是將近一年之後回首前塵的此刻，最深切真實的體認。是的，雖然看起來好像豐富精彩，其實說穿了就是一趟身體與心情都沒有準備好，匆忙而疲憊的旅程。

或許西陣還是比較適合用兩隻腳來走逛，或許我們已經老到不適合夏天的京都，也或許原先的規劃野心過大，結果就是，在超過三十度高溫的豔陽下騎了一整天，四肢頸背輕微曬傷，原本應該要全開的感官之窗也在趕路中漸漸關閉，或者不能說完全關閉，而是不知不覺變得遲鈍了。

幸而，這裡畢竟是京都。沿途還是有許多古老與美好，而且沒有擁擠的人群干擾。縱使行色匆匆，縱使感官不斷地被身體與心情干擾，還是充滿了讓人驚艷的人事物。

例如，巷弄深處不知名的稻荷神社。

那天，我們在西洞院通與高辻通交叉口附近，發現了一條神奇的路地裏。如今我已經忘了為什麼會停下腳踏車來走進那個路地裏探索了，只記得那條路地裏很深很長，兩側町家低矮的屋簷下都養著盆栽或停著腳踏車，充滿悠閒自得的生活感。不過，偶爾也會有一兩戶以鐵皮圍起，或許即將改建了罷？

畢竟，在日復一日的日常生活之外，京都的面貌也同時在改變著。古老的町家逐漸拆除改建成臨時停車場或超級市場，運氣好一點的話會變成町家餐廳或民宿……這是無法避免的過程，我們只能默默祈求這改變的速度不要太快，讓我們還有美麗寧靜的老社區可以探險。

啊！我想起來了，是貓！我們好像是跟隨著一隻步履慵懶的虎斑貓，晃進了這路地裏的深處。沿途有太多有趣的小東西可看，像是精緻的木格子窗戶、陳舊泛黃的土砌牆壁、從二樓窗口垂下的淺褐色遮陽簾、小巧的陶製裝飾品、美麗的繡球花盆栽、或是各式各樣釘在門上顯示住戶身份地位的古老小鐵片……

等我們從這些引人入勝的事物裡回過神來的時候，貓咪已經不知道跑到那裡去了。在路地裏的最深處，一座小小的稻荷神社就這麼靜靜地鎮座在巷底，陳舊而低調，與周邊的町家老屋巧妙地融合成一體。若非那斑駁中依稀可見的紅漆鳥居，我們大概會以為是擺在哪一家門前的小櫥櫃吧？

朝著小小的神殿俯首膜拜，之後，我靠近去朝著網柵內窺視，只見兩尊狐狸神使的塑像正瞪著我，彷彿斥責著我的不敬。我趕緊退了一大步，再度拜了幾拜，在心裡默默地向稻荷神說聲抱歉，然後轉身離開。

難怪這路地裏沿路的町家都給人一種幸福祥和的印象，原來，這是一個有神明鎮護著的路地裏啊！那稻荷神社的殿舍或許因為風吹日曬而有些斑駁破舊，但周邊整理得一塵不染，銅製的花瓶與香爐也擦得晶亮，可見得當地的住民還是非常細心地維護著哪！

有神明鎮護的地方，就會有虔誠的信眾，有虔誠的信眾，就會有祥和的社區，這是京都傳統町家之美的核心。而這樣的道理，竟是那隻小小虎斑貓引領我們前來體驗到的……這也算是一種旅行中的美麗邂逅罷！

匆忙與悠閒，趕路與感動，往往只在一念之間的轉變。就算是天氣再怎麼炎熱，行程再怎麼緊湊，身體再怎麼疲勞，心靈再怎麼迷惘，只要人在京都，總會在不經意間與美好的人事物相遇，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