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薰香，千年上下一直是日本古典文化裡既纖細高雅又方便實用的一項生活藝術。

說起日本人焚香的歷史，大約是從飛鳥時代（西元六世紀左右）就隨著佛教一同傳入日本了。到了平安時代，由於香料混合的技術（稱為『香合』）日漸純熟，複雜而深奧的薰香文化開始在貴族之間流傳開來。當時的貴族們除了拜佛時會點香之外，在日常生活中也會利用薰香來增加生活情趣，甚至發展出『伏籠』這樣的裝置，讓衣服也可以薰上喜愛的香料，而像『源氏香』這樣利用不同的香料組合來猜謎競賽的遊戲就更加受到貴族們喜愛了。

撇開嗅覺上的享受不談，薰香在視覺上也極具魅力。除了各種材質造型與配色的聞香道具之外，光是在微暗的空間中盯著那裊裊升起的白煙，隨著偶爾穿窗透隙而來的輕風盤旋舞蹈，就足夠帶著人們的心神飄往幽微縹緲的哲思妙境了。

　　時至今日，香道已經是一門獨立的藝能派別，而日常生活中更是少不了薰香的陪伴。例如京都的香老舖松榮堂就模仿伏籠的概念，推出一款叫做『誰の袖』的衣物香包，只要放一袋在衣櫃裡，附近的衣服都會染上淡雅的香氣。至於與源氏香有關的各式道具更是不勝枚舉，從書籤到聞香盒，都可以找到與『源氏物語』五十四帖的篇名對應的產品。

　　至於我們與薰香的相遇，那是二零零一年，第一次上京，在蜿蜒起伏的東山坂道之間被清水燒的絕美所迷惑，忍不住摘下了一片葉子。就從那片葉子開始，我們意外展開了近二十年的逐香之旅。

　　葉子，當然是清水燒，標籤上寫著的品名卻是『香皿』。

香皿？那是什麼啊？當年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們，只是看著那黑得發亮的葉狀盤身周圍一圈斷斷續續的褐色勾邊，以及盤底隱約浮現的葉脈紋路，就為之深深著迷，懵懂之間出手買了，還以為是裝點心的小碟子。待店主拿來包裝的盒子才發現，裡頭除了造型優雅的葉形淺碟之外，還付了一枚中間有小孔的扁圓形配件。後來才知道，那就是用來讓線香立起來的『香立』，而底下的香皿自然就是用來盛接香灰的道具了。

　　如今我已經不太記得，第一次上京時是否就已經買了日式線香回來搭配香立使用。但可以確定的是，二零零二年蜜月旅行那次，我們就已經在松榮堂產寧坂店購買線香了。

　　當時買的是什麼呢？是產寧坂店限定的『ときの香』系列。小小的彩色紙筒上面印著配色時尚而典雅的日本傳統圖案，每一種香味搭配的品名都引人遐想：『華』『星』『光』『風』『宵』……，散發出明亮的花果系甜香，當然，價格也很輕巧，果然是適合在熱門觀光景點販售的入門款。

　　不過，因為每包只有十支，縱使再怎麼捨不得，也還是一下子就用完了，只留下一個個漂亮的小盒子。此刻我望著空無一物的紙盒，就算已經過了將近二十年，湊近一聞還是帶著濃郁的香味，腦海中也立刻浮現京都的印象，真是很神奇的旅行紀念品。

　　此後十餘年，我們每一次上京都會到處搜尋不同的線香與薰香產品，彷彿著了魔似的。

　　到底是為什麼會這麼著迷於薰香呢？很大的一部分理由其實在於氣味那不可思議的記憶再現能力。從寺廟到博物館，從餐廳到旅店，京都的公私場所經常都可以聞到各種各樣的薰香，而某些特定的場所更是經年累月都使用同一種薰香。因此，當我們聞到類似的香味時，關於那個場所的各種記憶就會像是打開水龍頭一樣不斷流洩出來，光影、氣味甚至溫度，一秒就讓我們置身於一種類似既視感的狀態裡，彷若鄉愁。

　　所以，我經常在寫文章的時候，利用薰香來召喚對京都的記憶。也因此，線香的用量越來越大。從松榮堂一包十支的『ときの香』系列到香彩堂一袋十五支的『山紫水明』系列與一盒二十五支的『櫻香』與『紅葉香』系列，再進化到一罐五十支的德用櫻香，最後又回到松榮堂一盒八十支的『芳輪』。我們彷彿在跟看不見的誰做軍備競賽似的，不停的在京都街頭尋找新的氣味與容量……。

　　現在我們常用的薰香產品除了芳輪系列的『堀川』和『白川』之外，就是常駐衣櫃裡的誰の袖系列『みやこ』。而這之中，堀川因為是我們習慣投宿的商務旅館大廳的味道，更加有一種『回家』的感覺，於是就變成我們的最愛了。

　　再回到香立的話題。如今我們手邊常用的香立除了一開始收藏的黑褐色葉形香皿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購自香彩堂的清水燒香皿。那接近半圓形的淺碟狀米色香皿上，用深淺不同的紅色與金色小點描繪出梅花的型態。最特別的是，香皿的一端呈現反折回來的狀態，反折的末端有一個小洞，可以把香插進裡面直接作為香立使用，設計得挺雅致的。

　　對了，還有另外一個在二零一九年ＳＯＧＯ忠孝本館京都展會場的松榮堂攤位上買到的簡易香立組。那其實只是一小片扁圓形的香立，上面用綠色和紅色描繪出青海波的圖案，香立的一角也是開了一個用來插香的小洞，包裝裡另外還付了三支不同氣味的線香讓購買者試用。不過，這個香立組我其實一直收藏在櫃子裡沒有打開來用過。嗯，也許哪一天……。

　　說到那次的京都展，我們也順便買了兩大盒芳輪作為安全備品，沒想到那之後日本就因為新冠病毒而再次鎖國，我們再也沒能回去京都補貨。如今白川已經用剩不到四十支，堀川也開了最後一盒，如果疫情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會斷貨。

所謂坐吃山空說的就是這種狀態罷，是說，接下來我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