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其實，我偶爾也是會在旅行的時候冒個險的。

雖然說到言語不通的地方旅行這件事本身在漫長的人生裡已經算是一種冒險了，但有時候就算是在旅途中也會想要享受一下命運未卜的刺激感。像這樣的時刻，玩個扭蛋或抽個神籤便是既安全又方便的選擇。

尤其是來到扭蛋天國的日本，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在路邊看到一大排扭蛋機，進出便利商店時也常會在門旁發現到一兩台，一不注意更會一下子闖進一整間店還分成上下兩層樓的扭蛋專賣店。而其內容的五花八門更宛如漫天灑下的網，每條路過的魚兒總有一天還是避免不了淪陷的危險。

真的很危險啊！在臺北的時候，我們倆偶爾就會被扭蛋機吸引了，家裡的書櫃各個角落都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可愛小玩意。有些是真的做得很精緻，有些則只會讓人感到不知所云，甚至懷疑自己當時到底是被什麼鬼給附身了才會投錢的？！

不過，人在日本的我們，腦神經回路裡已經設定了專注模式，眼中只看得見古蹟、風景和美食，幾乎從來都沒有被路邊的扭蛋機吸引過。

注意到了嗎？我說的是『幾乎』。

接下來要講的就是我們在日本唯二的兩次扭蛋體驗。而且，老實說應該可以算是唯一，因為兩次吸引我的扭蛋都是同一種，只是，結果不太一樣。

更讓人意外的是，這兩次的體驗都是在奈良。

很奇怪不是嗎？為什麼在京都從來沒有淪陷過的我，會在明明是更為神秘古老的奈良被扭蛋這種東西給迷惑了呢？

其實都該怪運慶與快慶這兩位大佛師，沒事雕出那麼雄偉壯大，魄力滿滿的金剛力士像要幹嘛！？書上說，這兩尊巨像是以當時最先進的寄木造製作的。所謂的『寄木造』指的是相對於用一片木材雕刻而成的『一木造』，把佛像分割成數塊甚至數千塊分別雕刻製作，最後再拼組起來的做法。這種作法的好處是可以用比較沒那麼巨大的木頭（因為大樹已經越來越少），製作出更巨大的佛像，而且由於可以多人同時分組進行，所以可以減少施工時間。

據說施工當時召集了將近二十位佛師，同時處理三千塊左右的零組件，在僅僅六十九天之內就造好了這兩尊傑作，這在當時只能說是奇蹟了吧！

因為曾經親眼目睹東大寺南大門裡的這兩尊木製巨像，深深被那既神聖又世俗的衝突印象所震撼，所以看到這款扭蛋的時候，才會毫不猶豫地中招了。

第一次中招是二零一一年一月二十九日，在奈良町商店街的路邊看到這款以兩尊金剛力士像為主打的扭蛋機，就忍不住投錢了。或許是運氣好，第一抽就中了手執金剛杵的吽形像。當時雖然也有考慮要不要再試一次，說不定可以湊成一對，畢竟玩一次才三百日圓，一點都不貴。可是轉念一想，與美好事物的相遇該要有一期一會的覺悟，貪心只會收到反效果。於是我在心裡感謝神明的賜與之後，就與妻一起離開了。

坐在返回京都的火車上，我迫不及待地將吽形金剛力士組合好，然後拿在手中細細地觀賞起來。做得真是精緻啊！這尊迷你塑像。以淺淺的土黃色模擬風乾了的木質感，在重點位置施以淺咖啡色來強化視覺效果，並且盡可能地嘗試貼近原作維妙維肖的肉體肌理，以及盤旋飛揚的天衣與髮帶，連該有的古舊氣息都稍微做出來了，讓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三百日圓就扭得到的塑膠模型玩具。

然而翻到底座之後就明白了，原來這是日本模型技師塑模後再委託中國工廠製作的，所以成本可以壓得很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而且就算是這樣，也絲毫不會減損我對這尊模型的評價。是的，撇開中國製三個字不談，以這樣的體積與價位來說，做得真好。

這尊金剛力士像就這樣在我家書房的木製京都收藏櫃蓋子上靜靜站立了許多年，表面蒙上了一層淺淺的塵灰，直到第二尊塑像出現才又被翻出來。

第二次中招是在二零一七年的二月四日，在參拜完東大寺之後一路沿著三条通走向奈良車站的路上，又看見了與當年同一款的扭蛋機。咦？原來還有在賣啊！事隔多年，就讓我再試一次運氣吧！看看這一次是會與哪一尊奈良的神像結緣呢？

蹲在扭蛋機前默禱之後，投錢入洞，旋鈕喀啦喀啦地轉了三圈，塑膠球咕咚一聲落下，我拿起來湊近一看，唔！這次是著名的阿修羅立像。

可以說，阿修羅是我在這個系列中第三順位想要結緣的塑像。前兩個順位當然是阿形與吽形金剛力士，沒有扭出阿形湊成一對固然可惜，但我一直認為這是神明的賜與，所以也欣然拜領了。況且，與這次扭到的原色阿修羅比起來，極彩色阿修羅真的不是我的菜，而彌勒菩薩半跏像的神聖優雅應該很難複製，所以這樣就好了，感謝神明。

興福寺的阿修羅立像是非常精緻的脫活乾漆像，塑造至今已經一千兩百多年了。所謂的『脫活乾漆』指的是先以黏土做出塑像，外面再以麻布和漆層層包覆，等漆乾燥定型後再把裡面的黏土取出來，最後在表面再以漆與顏料做細部的修飾而成。優點是造型多變且非常輕巧，缺點是材質脆弱易受損，所以能夠完整保留到今天的每一尊都是非常珍貴的藝術品。

可是當我仔細觀察組合起來的阿修羅像時，還是感到了小小的失望。雖然身軀的部分製作得還算精緻，色彩與質感上也力求真實，但是最重要的臉部比例卻失調了，主要是眼睛太大而使得表情失去了應有的謎樣深度。這真的是同一組模型設計師設計出來的作品嗎？還是上色塗裝的時候出了差錯？同樣是大陸製，難道不同年份製作出來的品質也會不一樣？

這一回，我的冒險算是有一點失敗，那麼下一次呢？當我再碰到同一款扭蛋機，還會不會繼續挑戰？老實說，我不知道。

一切就交給緣分來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