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休足飯飽之後，我們再度上路，朝向下個目的地前進，也就是距離咖啡館不到十分鐘路程的上御靈神社。

沿烏丸通南下，不久就看到路邊巷子轉角上立著御靈神社的石碑，才剛左轉進入小巷子裡，沒幾步就看到路邊有一個石頭鳥居，停下車來一看，原來是猿田彥神社。咦？這個名字好熟啊！

對了，猿田彥不就是『天孫降臨』神話中，負責迎接天孫並為之帶路的那個土地神嗎？爾後天照大神將女神天宇受賣命許配給他，並由夫妻倆一同以『道祖神』的形象鎮守人間，擔當守護旅行安全並驅趕妖魔鬼怪的重大任務。

後來才知道，此地的猿田彥神社與平安京的創建有很大的關連。據說桓武天皇就是得到猿田彥大神的神諭，才決定把新京城設在山城國，並且在京城東北方建立猿田彥神社。創建當初的猿田彥神社是一座佔地廣大的神社，但是在應仁之亂中遭到破壞，社地也逐漸流失，最後變成了今天我們所看到的面貌。

如今的猿田彥神社僻居道路一角，寬度可能還比正常町家稍微窄了一點。鳥居旁的石柱上原本刻著『村社猿田彥神社』的字樣，不過如今村社兩字已經被抹平了，不知原因為何。走進鳥居，參道只有短短不到兩公尺，盡頭就是小小的拜殿，參道左側立著一盞石灯籠，連手水舍都沒有，只能說還真是簡約的小神社啊！

站在猿田彥神社前鞠躬為禮，祈求旅途平安之後，剛騎上腳踏車，一抬頭，眼前就看見上御靈神社雄偉的石鳥居。

陽光照在石鳥居上，使得鑲嵌在鳥居上的三枚黃金菊花紋閃閃發光。看見菊花紋就知道，這裡與天皇家淵源非常深厚。而鳥居旁的兩座石灯籠上可以看見『御靈宮』的銘文，還有一方刻有『花御所八幡宮』字樣的小石碑，在在顯示這座神社與天皇家和室町幕府都有密切的關係。

如大家所知，桓武天皇將都城遷離奈良之後，曾短暫定都長岡京，後來發生了藤原種繼暗殺事件，皇太弟早良親王被疑為主謀，結果死於流放淡路島途中。此後建造中的長岡京就接連發生天災疫病，逼得桓武天皇緊急宣布再次遷都平安京，並在平安京東北方建造上下兩座御靈（也就是怨靈）神社祭祀早良親王，並追贈崇道天皇的諡號，後來百年間又陸續迎入另外七所同樣死於政治鬥爭的皇族與貴族怨靈，這就是御靈神社的由來。

對於上御靈神社的第一印象，就是樹木好多好茂密啊！其實最初這裡就是一座禁止閒人擅自進出的原始林，雖然森林同樣毀於應仁之亂，但是日後境內依然維持種植許多樹木的慣例，直到今天。

穿過樓門，沿著參道往前走，斑駁的樹影在地面上織出一張張黑色的網，再加上兩旁夾道的樹木，遂使得境內的視野稍微有點陰暗。果然，御靈之森境內如今依然籠罩在一片幽微而神秘的氣氛之中，彷彿一轉身就能在樹叢間窺見千年幽魂似的，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讓我想起，二零一一年曾經拜訪過御苑東南邊的下御靈神社，當時神社內帶給我們的感覺，就隱約跟今天很類似，樹木茂密，遊人稀少，彷彿籠罩著某種異樣的結界似的。不一樣的是，今天走進上御靈神社時陽光強得有些刺眼，樹蔭下雖然陰暗幽深，卻猶仍可以從枝葉間隙看見灑落的零碎光點。可是拜訪下御靈神社的那天，卻遇上了時而陽光普照，時而雨雪紛飛的奇妙天氣，那種周遭瞬間陰暗下來又轉眼明亮起來的感覺，似乎與祭祀怨靈的神社更加契合才對。

然而，事實上是，在下御靈神社那天，我們並沒有特別感到任何詭異之處，反而是在上御靈神社境內，在豔陽與與嚴寒造成視覺上與感官上的不協調，以及境內異常的寧靜安詳之中，反而莫名其妙湧起一種從腳底冷上來的恐怖感。

啊！還有，或許因為我們預先就知道了，這裡曾經是一座經歷過慘烈攻防，最後付之一炬的古戰場吧！

站在曲折的石板參道上，我環顧四周，心中想著距今剛好五百五十年前，發生在這裡的那場御靈之森前哨戰，就是為期整整十年，將古典京都摧毀殆盡，從而揭開日本戰國時代序幕的應仁之亂的起火點啊！然而時光荏苒，曾經兵火紛亂的此地，如今早已感覺不到一絲烽火氛圍與血腥氣息，只有陽光下草木與風與鳥的對話，偶爾還間雜著人的談笑聲，老夫婦牽挽著手虔誠參拜著，年輕媽媽載著孩子從鳥居前騎過，我們捧著相機緩緩走出據說是伏見城遺構的樓門……。

門外，人煙稀疏的市街正靜靜地在午後陽光裡打著瞌睡。

我們跨上腳踏車向前方人車繁忙的烏丸通騎去，經過猿田彥神社的時候，回首一望，突然心有所悟。莫非，桓武天皇把猿田彥神社擺在御靈神社之前，表面上是鎮守，骨子裡其實是監守，一整個『I am watching You!』的概念嘛！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君子報仇六百年不晚，合八所怨靈之力，讓森林裡的一場小規模軍事衝突，不但燒毀了猿田彥神社，更演變成將桓武一手打造的平安京徹底化為焦土的大戰。御靈神社的荒魂之力真是不得了的恐怖啊！是說，我們剛剛應該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敬的行為吧！？

我再一次打了個更大的冷顫，在美得令人屏息的藍天白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