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一早起床，天色依然灰暗，我的心情也明亮不起來。因為，今天就是二零一七年上京之旅實質上的最後一天了，明天清晨天還沒亮就要啟程回家，所以今天該要把握最後的時間，去哪裡走走好呢？

旅館的自動門向一旁滑開的瞬間，冷風就這麼朝著屋裡灌進來，真的好冷好冷啊！走在馬路上，感覺天空有些微微飄雨，心裡想著該不會……。果然，在巷子裡左彎右拐，進入通往晴明神社的小路之後，視野裡開始稀稀疏疏地飛舞著小小的白色粉末，宛如塵灰一般緩緩飄落。

啊！下雪了。

自二零一零年早春上京以來，早已碰過好幾次大大小小的飄雪，雖然已經不會興奮叫跳了，卻還是很開心。畢竟，京都市區的冬天雖然以『底冷』著稱，其實難得降雪，而且通常一下子就結束了。所以每次遇到下雪天，就算是幾乎難以發覺的毛毛雨雪，也是珍貴的體驗。

穿過鳥居，我們到晴明大人跟前好好道了再見，也謝謝祂賜下這場餞別的瑞雪。走出神社，感覺逐漸清醒的肚子發出微弱的咕嚕聲，餓了，那就散步到附近的町家咖啡店去吃早餐吧！

原本以為這場難得的朝雪又會像往常一樣下下就停，沒想到走著走著，雪竟然越下越大，從塵灰般無聲墜地的粉雪逐漸轉變成需要撐傘遮擋的簌簌雨雪，然後那雪降落的密度越來越高，體積也越來越大，最後眼前紛紛飄落的已經只能以雪花來稱呼了。

於是，我第一次實際理解了為何有人會用鵝毛來形容雪，因為此刻天空中緩緩飄落的真的是大片大片如羽毛般的細緻結晶，落在皮膚上也不會立即融化。環顧四周，整個世界在這短短幾分鐘裡立刻披上了一件雪白的薄外套。

早晨的巷弄裡，沈睡了一夜的街道正逐漸甦醒，路人紛紛撐起了雨傘或戴起帽子，騎著腳踏車的年輕人低頭快速通過，趕著上學的孩子一邊彼此驚叫著嬉鬧著，一邊大聲地跟導護媽媽與老師道早安……雪花落在孩子們五顏六色的衣帽與洋傘上，把眼前的世界染成了一片掺著灰白色調的繽紛圖畫。

啊！這景象真是太美了！在這寧靜的西陣巷弄深處，街道兩旁深黑色調的町家建築與雪中即景額外搭調，使我們不忍立刻走進屋裡，深怕下一個瞬間，這場在我倆上京十餘年間僅見的瑞雪就此停息。但是斜飛的冷風帶著刺不斷襲擊著我外露的皮膚，妻也擔心著鞋子是否會進水，而腸胃裡的空虛更逐漸加碼著對溫熱食物的渴望，最終還是收起雨傘推開門，踉蹌躲進了逃現鄉裡。

半個多小時之後，飽足了香醇咖啡因與美味食物的我們再度拉開門，殘雪已經稀稀落落。回到今出川通上朝著地鐵站一路走去，不知不覺之間，天空早已放晴，陽光也露出頭來了。剛剛的雪彷彿只是一場夢，唯沿路屋簷與車頂上累積的那一片雪白，以及遠方山上隱約的雪大文字，洩露了我們這些早起鳥兒才能共享的夢幻秘密。

後來到底去了哪裡呢？在幾個有興趣的地點掙扎取捨了一番之後，最後放棄了百萬遍知恩寺，而決定去白川知恩院那一帶走走。

走出京阪電車三条站，不久之後，我們就來到熟悉的白川畔。此時清晨的陰霾已經逐漸退散，空中雲量雖然還是很大，但普照的陽光為向陽面的建築染上閃閃金光，並把沿途枯枝崢嶸的樹影投射在路旁牆面，美麗極了。

來到知恩院古門前的石橋上，欄杆各處積雪在陽光照射下已經完全融化，但受到雨雪浸潤的斑駁石板依然帶著潮濕的水氣，走起來一步一滑，挺驚險的。站在橋中央看出去，不遠處的水面上，細長的行者橋冷清地橫跨著，杳無人煙。夾岸楊柳才剛開始抽長新冒的嫩葉，短短的像竹葉一樣隨風搖曳，可愛得很。

低頭望向橋下，清淺川水潺潺流過的渠道裡，因為過於澄澈而更顯空寂。遂想起那年夏天造訪這裡的時候，一家人就在這橋下戲水，孩子的笑聲，樹上的蟬鳴，泡在水裡的小玉西瓜……而此刻因著寒冷而蕭瑟的風景裡，只見一隻綠頭鴨在水中自在悠游，時不時就鑽進水中，一會兒又冒出水面，玩得不亦樂乎。

我在心裡默默唸誦蘇東坡的句子：『春江水暖鴨先知』啊！真的，在這乍暖猶寒的早春時節，鴨子可是最早開始享受戲水之趣的賞春先鋒了。倒是，為什麼最近總是在京都街頭活生生地遇見記憶中古老中國的詩意呢？

穿過古門，知恩院就在道路盡頭的東山丘陵上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