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離了廬山寺，在頭頂藍得清澈的天空陪伴下，我們騎上腳踏車轉往岡崎平安神宮一帶，然而並非繼續節分行程，而是讓妻圓一個擱在心頭多年的夢。

說是夢或許太過誇張，其實就只是嘴饞而已。多年前，妻就在網路上耳聞平安神宮隔壁有一間名為『La Voiture』的法式洋菓子店，店內名物『反轉蘋果塔』據說被法國美食界評為世界第一，就是這道特別的甜點一直讓妻好奇不已。只是這幾年在京都各地來來去去，也曾到平安神宮觀看節分追儺式，卻一直沒有機會造訪此地。

這天下午，不想把行程排得太緊密，畢竟晚上還有一場重頭戲要看，就決定悠閒地四處晃晃。看看時間剛好，於是驅車來到平安神宮旁，運氣不錯，只等了十來分鐘就入座了。店內稍嫌可愛的歐式擺設讓我們有點不太適應，其他桌幾乎都是年輕女子也讓我們看起來有點突兀，但主角畢竟是甜點，就只能告訴自己別太在意了。

據說這道甜點的誕生其實是一場美麗的意外：一對在法國經營旅館的姊妹有天正準備製作傳統點心蘋果派，沒想到忙中有錯，忘了在滾燙的平底鍋內先倒入派皮，就不小心把加了奶油糖漿的蘋果餡料給煮焦了。怎麼辦呢？乾脆就把派皮覆蓋在餡料上，直接送入烤箱裡，於是創作出這款形狀及口味都很特殊的甜點。

看到店員送上的蘋果塔，只見最上頭是淋上奶油的深色派皮，下面才是蘋果餡料，真的是反轉過來了呢！至於實際上吃起來如何呢？老實說，戀京癮士我並非老饕，分辨不出細微的口感差異，大概比之一般正常的蘋果塔焦糖味略微重了點，不過挺好吃的就是。

走出甜點店，才五點左右，眼看暮色已深，便尋路往西，準備回到西陣一帶用餐。然而經過鴨川的時候，卻被眼前的美景嚇了一跳。

說是嚇一跳，其實還是誇張了。京都的鴨川夕照，也不知看過多少回了，每一次總是讓我百看不厭。但這百看不厭之中，亦或夾雜著些許對江戶後期漢學者與史學家，賴山陽先生的一絲緬懷。

或許你聽過『山紫水明』這樣的說法，據說當年賴山陽氏位於東三本木通一帶的書齋兼茶室，就命名為『山紫水明処』，或許是每天從書齋窗口往外看，東山與鴨川的風景就這麼烙印在腦海中，所以乾脆以此作為書齋的名稱了罷！

而此刻，我眼中的鴨川暮色，竟然呈現出山紫水明般的色澤。雖然，賴山陽眼中的山是東山，我眼中隱約所見的山卻是極西遠處的嵐山，但那天色或許是一樣的吧？時隔一百多年之後，我或許也看見了賴山陽氏當年看見的水色天光。

啊！那畫面真的好美。在幾乎完全成為漆黑剪影的都市天際線上，是一片漸層的橘黃天光，而更往上，清澈的水藍色漸漸融合進來，越往上色澤越深，襯著冬日綠葉落盡後橫斜伸出空中的枯枝剪影，成為視野中央的焦點。最後延伸到畫面之外的天頂處，便成為了天鵝絨般的華麗深藍。至於遠處的那淡淡一抹淺紫，應該就是嵐山了。

而在那一長條建築剪影下方，鴨川的水靜靜的流著，水光反映著天光，閃閃亮亮，如同一匹以金絲銀線羅織而成的和服腰帶，美麗極了。

這就是山紫水明，無誤。

此刻我突然想起，咦？東三本木通，這路名好熟啊……啊！我想起來了，中午才去過的那間咖啡店，不就在三本木通上嗎？我立刻上網查閱了地圖，果然，如果沿三本木通繼續往南，會出現一個向東的岔路口，直走就是西三本木通，沿著岔路先往東幾步再往南走，就是東三本木通。賴山陽的舊居『水西莊』就在此處東邊靠河的一排房子裡。

或許從我現在所站的賀茂大橋東端往西南邊看過去的那一片已化為剪影的低矮房舍裡，山紫水明処就掩映在那抹深濃暮色之中罷？就是在那小小的書齋之中，賴山陽窮盡餘生之力，依照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書寫『史記』的體例與筆法，獨自完成了二十二卷的『日本外史』。

據說這部日本外史似乎就是促成尊皇倒幕思潮在日本各地的擴散與發酵，並間接推動明治維新的背後力量。

而這一切，或許全都源自於我們此刻眼中所見的水色天光，亦未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