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  

本屆金馬奇幻影展我們選了兩部西班牙片,老朋友艾利克斯德拉伊格萊希亞(Álex de la Iglesia)的『電視台殺很大』與新同學哈維爾魯伊斯卡德拉(Javier Ruiz Caldera)的『特務超級爸』,這兩部都是不折不扣的爽片,果然阿莫多瓦式的路線繼續深深影響著西班牙後輩導演,以及演員。

雖然,阿莫多瓦的電影並非只用一個爽字就可以代表一切,這兩部西班牙電影也並非只是純粹搞笑而已。只是,這種充滿神經質笑點,讓觀眾喘不過氣來的電影語言,真的已經是西班牙電影的特效藥了。就像侯孝賢的定格長鏡頭之於台灣電影一樣。

說到特效藥,一般印象中就是那種強得不得了,只用上一點點就能讓病人起死回生的東西。在『特務超級爸』這部獨樹一格的間諜動作片裡,真正強得不得了,讓人欲罷不能的並不是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的動作與特效,而是夾雜在這些追趕跑跳碰的動作場景與乎血漿炸藥齊飛的特效鏡頭之間,看似插花點綴實則畫龍點睛的表裡不一。

是的,你沒有看錯,表裡不一,或者我該說,反差。這些散落在鏡頭與鏡頭之間的各種反差,讓觀眾跟隨劇情的意識一直被打斷:心中不斷閃現『怎麼會這樣?』的小小疑問,詫異著、意外著,甚至思索著。但是如果觀眾陷入較長時間的質疑與思索,電影魔法就會被打斷。所以導演一直小心著不讓觀眾的詫異停頓超過三秒,馬上又接著放出下一個五光十色的笑點或特效,長江後浪推前浪……

不過,老實說特效真的不是這部電影的強項。我甚至隱約覺得,這是一部把預算壓到最低,有效運用最少場景所拍出來的反傳統間諜電影。例如同一棟廢棄(或破舊)大樓,既可做為主角女友家,又是西班牙情報組織總部,連中途的驚險空中追逐和最後的正邪對決場景,似乎都一景到底的解決了,又不會讓觀眾覺得陽春,真的很厲害!

還有,那棟舊大樓的外觀細部其實很美呢,我私底下這麼覺得。

…...稍微岔題了,再回到反差的運用上面來。其實這種手法真的一點都不稀奇,所謂的製造反差並非導演的獨門功夫。古今多少以幽默或搞笑為宗旨的作品,從脫口秀詼諧曲到莎士比亞喜劇,從相聲落語到周星馳電影,幾乎都會用大大小小的反差來製造各種笑點。

但是這部電影的反差不完全是這樣用的,導演有意識地安插反差:看起來像魯蛇的年輕人其實拳頭很硬、看起來很平凡的街頭大叔其實是個超級殺手、看起來組織嚴謹的特務機關其實不堪一擊、看起來沒有時間關心兒子生活的老爸其實充滿慈愛、看起來會置主角於死地的食物過敏原其實是救命靈藥,以及,黏在地上看起來荒謬可笑的一坨粉紅色口香糖渣其實是殺傷力驚人的致命武器……

透過這些散佈在電影裡的各種反差,製造出一個又一個類似逗點般的頓挫效果,使得接連不斷的動作場景與搞笑橋段之間產生了相互牽引拉扯的細微力量,而這些散佈各處的小小張力,讓原本應該一路順暢的劇情出現了牽動觀眾神經的節點:不和諧的緊張、輕微的歇斯底里、爆笑之後的沈默……

在此同時,導演默默的將其實芭樂到不行的父子之情、兄弟之義、男女之愛等等元素植入荒謬乖離的特務動作類型中,但在把它們當作催動觀眾情緒的傳統做法之外,反而賦予這些元素一些新的轉折或者再詮釋。

這才是導演厲害的地方,也是這部電影之所以會成為影展片的理由,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關於劇情,其實非常簡單,就是一直以鄉下肉販的身份為幌子的特務父親,不慎在一次押送任務中讓死對頭逃走。這下慘了,死對頭揚言要他毫不知情的寶貝兒子好看,於是,一場將父子、情人全家甚至整個情報局通通捲入的追趕跑跳碰就此展開……

在西洋諜報爽片的傳統中,從『007系列』到『王牌大賤諜』,故事線絕對不能太複雜已經是一項定律了,劇情幾乎都是直線前進,儘管好人壞人爾虞我詐、機關道具推陳出新,有時還要上演一下互相出賣或反覆叛變的經點橋段……但這些都只是裝飾品,絕對不能干擾到讓反派使壞、主角耍帥的主要劇情。

『特務超級爸』依然遵循此一萬變不離其宗的優良傳統,劇情就在好人壞人你追我打之間順利推展。只是,本片裏應外合前呼後應的本事還要更上一層樓,許多與劇情推展息息相關的重要關鍵都會在電影前半部偷偷埋好引線,直到後半觀眾才恍然大悟:『唔……原來是這個意思啊』而前半一些與劇情發展沒有直接關連的零星笑點,也總會在後半再出現一次。凡此種種,都增加了看電影的趣味性,也為單純直線的劇情增添些許餘韻。

例如年輕主角不會開車與患有過敏症的梗,還有口香糖炸彈的梗,在前半看起來無關輕重,都要到後面才知道箇中巧妙。此外像是父親和兒子在開場和結尾對同一個人物說了同一句話的梗,兒子和女友吵架的梗,以及兒子和死黨(女友哥哥)一起工作的梗,也都深具前後呼應的趣味。

拋開這一切,回到導演在這部電影裡最想要傳達的核心意義,我個人認為這齣戲其實要探討的,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愛與奉獻。自古以來,父與子的關係就是一個深受注目的創作母題。

在這一齣戲中,長期『不在』而總是覺得有所虧欠的父親,還有持續『不滿』而不斷拒絕的兒子,如此構成了一個相互拉扯的基調。這個隱約對立的基調幾乎貫串整齣戲,直到最後彼此才解開心結。雖然,隨著劇情一步一步推展,在驚叫哄笑之間,我們已經看見父子關係的日益重建與鞏固。然而,當兒子真正完全打開心結的時候,一切其實為時已晚。父親用他的生命證明了自己無私的愛,而兒子則只能追隨父親未完的腳步,繼續寫下新的傳奇。

這是整部電影潛藏在快節奏劇情背後,靜靜發出微弱螢光的思想主題,透過許多的笑料包裝,捨棄了嚴肅的形式,讓觀眾在看完電影走出戲院之餘,忍不住稍稍冒出一絲感動的餘韻。但是,只有一點點而已。

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夠了。觀眾其實不是笨蛋,會想要進電影院看這部戲的觀眾應該是看得懂的,我相信,這樣剛剛好。講得太多就變成說教了。人生苦短,沒有人會想在007電影裡看導演說教。就像調味料,放多了就會太鹹太酸或者太辣,只灑一點點,就是美味的秘訣。

而且,再怎麼說這都只是一部爽片而已。

對了,看這部電影時,我個人還有另一種樂趣,那就是與一些老朋友的相遇。在這部電影中,導演用了幾個另兩位西班牙導演前輩的愛將,至少我先後認出來的就有阿莫多瓦愛用的大鼻子女演員羅茜·狄·龐馬(Rossy de Palma),飾演兒子女友的媽媽;以及伊格萊希亞愛用的卡洛斯亞瑟斯(Carlos Areces,也就是『哭泣的小丑』裡面那個恐怖小丑),飾演老爸的死對頭。前者擅演神經質的女人,後者常飾演邪惡的大壞蛋,這兩位在本劇中都有恰如其分的精彩演出。

看樣子,導演不但是向前輩學習電影技巧,連厲害的演員都借來用了呢!

最後想談談改編劇本這件事,雖然,我並沒有真的看過與本片同名(西班牙文片名為『Anacleto: Agente secreto』,如果要直譯的話應該是『秘密特務安納卡托』)的西班牙經典間諜漫畫。不過,戀京癮士我在網海中尋找電影海報的時候碰巧看到了原始漫畫的片段,嗯……這麼說吧!從漫畫的感覺看起來,搞笑與動作的部分應該還是有好好的沿襲到電影裡就是了。只不過,總覺得電影把漫畫裡的主角一分為二,年輕有勁的部分讓給兒子,酷帥有型的部分則留給老爸,至於兩個人都擁有的,大概就是那種沒事就會摔上一跤的漫畫原型主角特質。而這或許就是漫畫與電影都同時受歡迎的地方吧!

或者也可能是,電影是漫畫的番外篇,講的是主角年老之後的故事云云。至於與劇情本身的關係嘛……很抱歉,我看不懂西班牙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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