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離開六道珍皇寺，原以為終於揮別了潛藏在幽暗人心深處的魑魅冥界，豈知一個轉彎，又踏進了更淵深沈鬱的千年修羅場……

　　沿著松原通繼續往西走，過不了多久就來到與大和大路通的交叉口上，在左前方轉角的圍牆邊，一個稍嫌嶄新的石碑吸引了我的注意，上書『六道之辻』，頂上還刻了一尊地藏像云云……咦？剛剛才看過一個六道之辻的石碑不是嗎？就在六道珍皇寺門口。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六道之辻啊？還是說，只要是通往鳥边野墓地沿路的路口都可以稱為六道之辻呢？

雖然，直到今天還是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能說，在這裡沿牆角轉個彎向左走，不久就會來到下一站的六波羅蜜寺，其中果然還是有點玄機。不過，真正的玄機其實還在後面。

　　拍下這張照片的當時，我就注意到旁邊古老泛白了的木刻路標了，還馬上拍了一張特寫。那時候我只注意到『東山區松原通大和大路東入』這幾個大字，對於底下的『轆轤町』小字倒沒有特別注意。直到最近為了寫文章蒐集資料的時候，看到此地屬轆轤町，而轆轤町其實是從髑髏町演變而來，甚至此地的舊地名『六原』據推測應該亦是由『髑髏原』音轉而來。

　　為什麼好好一個地方要取髑髏原這麼恐怖的名字呢？有個說法是這樣的：此地在平安時代是由京城內（鴨川以西）跨越六条橋（今已不存）或五条橋（今松原橋）通往鴨川以東的交通要道，剛好位於古代送葬隊伍行經的路線上。

據說在疫病橫行或兵荒馬亂的年代，有些送葬隊伍會基於各種理由而將屍體隨意棄置在路旁或河裡，而六条河原（靠東岸這一側）一帶自古以來就是斬殺囚犯的刑場，再加上鴨川時不時就會氾濫成災，水退後總會沖積出許多新屍舊骨，所以這附近在古時候根本就是遺骸遍地的髑髏原。

一思及此，就覺得難怪這小小方寸之地上竟密集的安置了六道珍皇寺、六波羅蜜寺與愛宕念仏寺（已遷移）等與撫慰亡靈關係密切的諸多寺廟，還真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啊！

走進六波羅蜜寺，看著本堂外的平清盛供養塔與寶物館裡的平清盛坐像，我忽然想起這附近曾經是平安朝末期平氏一族聚居的六波羅第。這就奇怪了，曾經權傾一時的平氏一族什麼地方不好住，到底為什麼要在如此陰森的髑髏原營建宏偉的殿舍呢？

據說這裡在平安時代雖然靠近鳥边野，但是前有鴨川做為壕塹，後有東山做為屏障，往西過橋可以連接京城的精華地帶，往北可以壓制舊院政中心的白河殿（平安神宮一帶），往南可以監控新院政中心的法住寺殿（三十三間堂一帶），往東北穿過粟田口可以沿東海道掌握東國，往西南順鴨川而下更可以透過宇治和福原（神戶）遙控西國，同時獨佔海外貿易……不論在軍事政治或經濟上，對平家來說，這裡都是最理想的好地方。

翻開平家六十餘年風光史，定居六波羅之後的平家歷經『保元之亂』與『平治之亂』兩次激烈的政爭，在六条河原斬殺了無數政敵與他們的親友家眷，之後逐步掌握平安朝的軍事與政治權力，最後靠著平德子生下高倉天皇而成為外戚，站上了過去只有藤原家才能達到的崇高地位。

然而，縱使掌握了如此權勢，佔據了這般寶地，平家的棟梁清盛公過世之後，平氏一族還是被迫一把火燒了六波羅第，帶著象徵平氏一族最高成就的高倉天皇逃往西國，最後在壇之浦一戰舉族覆沒。

這麼看來，對平氏一族來說，這髑髏原似乎非但不是寶地，恐怕還是不斷聚積負面能量，導致覆滅的幕後黑手。據說平清盛強行遷都福原期間，曾多次看見巨大的髑髏出現在庭院裡，伴隨著無數冤魂的哭喊怒罵……莫非就是這個原因？

千餘年後，當我走在六波羅第的廣大區域內，穿梭於平靜安詳的日常巷弄之間，怎麼都難以想像它過去的樣貌，心中遂充滿滄海桑田的感觸。或許經過千年的淨化，此地只餘愛講鬼故事的江戶人留下幽靈子育飴一類的鄉野傳說，還能稍微讓人感受到些許靈異世界的氣息。

只是，此刻我看著照片裡那幾近模糊難辨的轆轤町小字，還是感到一絲絲涼意自背脊深處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