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咦？為什麼還有一部？今年的台北電影節戀京癮士我不是只買了九部嗎？而且……日期也很奇怪，七月二十日台北電影節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呵呵……是這樣的，追拿吉普賽這一部，之前在列預售票片單的時候已經考慮進去了，只是因為只演一場（也就是說，已經預定要上院線了），而當天我們又有更想看的電影與這一部的時間相衝突，所以最後只好放棄了。

　　想當然爾，台北電影節一結束，真善美電影院馬上就上映了……所以啦！就有了今天這第十篇的電影手記。

　　那麼，這一部電影到底有什麼魅力，可以讓我們一路從影展追到電影院去看呢？老實說，一開始其實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事情是這樣的，在今年台北電影節的影展手冊購票操作流程頁中有一張劇照，在從微藍往橘紅漸層而來的天空下，兩個騎著馬的黑色人影拉著一個手被綁住的人走在暮色漸深的荒野中，巨大的夕陽在他們背後緩緩落下，美麗極了，劇照的右下角印著電影的片名：『追拿吉普賽Aferim！』

　　看到這張劇照，我不禁被那畫面吸引，腦海中不斷想像著這部電影似乎充滿著這樣那樣的美麗天色與壯闊風景，如同我們之前在其他電影節看過的一些中亞與東歐電影。然而，這其實只是一個錯誤而已。有一天，當我仔細看著手冊內頁電影介紹文的時候，忽然發現在電影資訊那一欄內有一個字眼：『B&W』是的，也就是說，這雖然是今年（2015）才完成的電影，卻是一部黑白片，所以畫面中不可能會出現那樣美麗的色彩。那……那張劇照又是怎麼一回事？

　　當我回頭再仔細看一次，啊！那哪是劇照！只不過是一幅用電腦繪圖畫出來的電影情節的示意圖罷了。後來查資料時才知道，原來這張圖片是來自於原版電影海報，還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海報啊！

　　既然沒有了美麗的自然風光可以看（至少是失去了顏色），那我們為什麼還要看這一部呢？當然，還有其他吸引我們的地方。首先，據影展手冊描述，這是一部『一路聊遍宗教、種族、階級與性別，扯淡、詛咒、謾罵與醒世良言交錯穿插。』的電影……等等！這不正是中世紀『十日譚』式的故事結構嗎？

　　確實，這部電影的故事線其實非常簡單，就是一對十九世紀的羅馬尼亞警察父子奉莊園領主之命要追回一個逃亡的奴隸，他們兩人騎著馬跨越大半個國土，一路行經修道院、吉普賽人聚落、盜匪橫行的林地、邊境村莊與奴隸市集，幫助車輪損毀而受困路旁的教士、逃離盜匪劫殺旅人的現場、與邊境巡警交涉逃犯情報、矇騙問路的猶太富商、還順便賣掉隨手抓到的奴隸小孩而賺了一筆……。

　　在這段旅程中，父子兩人時而互相對話（大部分是父親訓話），時而與路上遇到的人們對談，而到了故事後半，甚至還與捕獲的逃奴卡芬大聊旅途趣聞。在這些對話中，雖然有些明顯是無意義的閒扯，卻也暗藏了許多有趣的事物。然而，老實說這裡面包含了太多關於宗教、社會制度與歷史的元素，每一句話的背後都隱藏著許多的典故或隱喻，使得我們在看這部電影時少了許多會心一笑或者拍案叫絕的樂趣，這是非常可惜的。

就算如此，透過這些複雜的對話，我們看見了導演隱藏在作品背後的社會關注與人道悲憫。這一路上，我們看到了壓榨奴隸的修道院士、認為猶太人不是人的神父、埋伏在森林裡搶劫殺人的恐怖盜匪、把奴隸和妻子當私人物品隨意處置的莊園領主，看到奴隸市場上被當作牲畜論斤秤賣的小孩，也看到見多識廣的奴隸與僵固無知的公民之間的可笑對照。

在這部電影裡，擔綱主角的警官父親是一個非常複雜的角色。身為一個資深警察，他一方面盡忠職守全力緝捕逃奴歸案，另方面遇上盜匪劫殺旅人也只能倉皇逃命；一方面努力追求公平正義（希望領主善待逃奴），另方面又順手賣掉意外抓到的無主童奴謀取不義之財；一方面痛斥兒子軟弱無能沒有野心，另方面又帶著兒子嫖妓尋歡……他彷彿是羅馬尼亞這個民族的化身，在強權環伺的東歐世界中左右為難又到處見縫插針，就這麼在歐洲歷史上小心翼翼地存活了兩千年。

其次，是『馬背上的公路電影』這句話。所謂的公路電影，根據維基百科說法，指的是一種將故事主題或背景設定在公路上的電影類型，劇中的主角往往為了某些原因而展開一段旅程，劇情會隨著旅程進展而深入描述主角的內心世界。

雖然一般的公路電影都是開車或騎摩托車旅行，不過，這部馬背上的公路電影可是完整的具備了此類電影的所有元素：未知旅程的追尋、壯闊美麗的風景、命運交錯的邂逅、驚心動魄的冒險，以及旅伴之間（或者與主角自己的內心）由陌生隔閡到親近交心的對話歷程。

在這部電影中，最吸引我的兩大元素，除了前面已經提到過的對話之外，就是風景了。雖然導演使用黑白攝影，抹去了色彩上豐富的變化，但是羅馬尼亞壯闊的自然風光與豐富的人文景觀，依然在我心深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黑白影像反而造成了一種歷史或記錄片般的特殊質感，使得風景與人物的光影更為突出。

這時候就再度覺得，同樣是黑白片，那部『情人俘虜偷車賊』到底在搞什麼鬼！？

關於公路電影的結局，大多脫離不了向上成長與面向死亡兩大主題，不過，也有少數的例子讓主角繼續迷惘繼續徬徨繼續旅行……這一部顯然屬於後者。面對莊園領主的權勢，即使是試圖堅持主持正義的硬漢父親都退讓了，眼睜睜看著逃奴卡芬被處以去勢遊街的私刑。

相對於一般的公路電影，這趟旅程並沒有帶給這對父子勇氣與力量，雖然口袋裡裝滿了一筆不小的酬勞，但是顯然的兩人的心都受傷了。電影的最後，父子兩人並轡騎上回家之路的身影，在遼闊的草原上顯得渺小而無助。或許我們還是得說，他們確實獲得了成長，拓展了視野，也發現了自己身為警察與人的極限，但成長確實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像這樣類似的無奈旅程，或許今後還將在這對父子之間繼續下去吧！

對了，電影原文片名的『Aferim！』在羅馬尼亞語中是主人稱許奴僕專用的一句『幹得好！』這是莊園領主在接見尋回逃奴的警察父親時說的第一句話，可悲的是，在這對父子的眼中，他們是自由的，更是高於一般平民的，代表法律與秩序的特殊存在。但是從這句話語裡，我們很明顯的發現，在莊園領煮的眼中，他們也不過與他手下的奴隸與僕人無異。

或許，這裡有些什麼值得當代的羅馬尼亞人深思，也值得我們深思。關於我們所自以為的自由與獨立，到底是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之上，又受到什麼樣的限制與威脅？而在他人眼中，我們究竟又是什麼樣子？看完這部電影，我不禁開始思考這個似乎有點嚴苛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