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日正當中，我們在西陣曲曲折折的路地裏之間遊走，無意間就瞥見了神與鬼的對峙。

天空晴朗無雲，一整排高高低低的屋簷向前方延伸，屋簷之上的銀色屋瓦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而在屋簷下，則籠罩在深濃的陰影之中，因為強烈的明暗對比而更顯陰暗。

在這種時候，我偶爾會想像有無以名狀的妖鬼躲在那陰影裡，暗中窺伺著人們的動向。畢竟這是擁有一千兩百年歷史的古老城市，有過光明輝煌的和平年代，也有黑暗混亂的戰亂歲月，無論承平或動亂，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端、有怨恨、有悲哀、有恐懼……黑暗就寄生在這些負面情緒之中，而成為妖鬼憑依的媒介。

很奇怪的是，明明是大白天，明明是陽光耀眼，明明是人來人往的街道，總覺得就是有什麼東西會躲在陰影裡窺伺著、騷動著、竊竊私語著。雖然，這些都與身為異邦人的我們沒有關係，應該看不見聽不到也不會有什麼交流，但就是感覺，就是知道，就是在意。

為什麼特別是在西陣這一帶才會有這樣強烈的印象呢？此刻我不禁開始思索著……呃，或許是因為鍾馗罷！在京都的街頭，我們常常會在住家一樓的屋簷頂端靠近牆壁的地方，發現大小材質形狀不一的鍾馗塑像，用來鎮鬼驅邪，就像台灣人喜歡在門窗或者牆上擺個八卦一樣。

是說，鍾馗明明就是來自中國道教的鬼神，而日本神道教或佛教中其實也有自己的抓鬼高手，為什麼還是家家戶戶都要擺上一尊外國神來鎮邪驅鬼呢？難道遠來的和尚真的比較會念經嗎？

扯遠了，回題。在西陣，由於傳統町家的密度比其他區域更高，所以鍾馗的密度恐怕也是全京都之冠，幾乎到每走幾步路就可以看到的程度。在鍾馗眾多的地方，雖然想當然爾妖魔鬼怪應該會逃之夭夭才對，但是反過來想，也可以看做此地正是因為鬼影幢幢，才更加需要如此密集的鍾馗部隊來坐鎮吧！

雖然，這一切都只是我個人無聊的想像罷了。

不過，在某一戶人家的屋簷下，我確確實實地發現了鬼的身影，隔著屋簷與高高在上的鍾馗對望。啊！說是鬼其實有點不敬，這位可是在京城一帶鼎鼎大名的『角大師』哪！如果說鍾馗的主要任務是鎮壓妖魔鬼怪，那角大師的工作就是驅逐疫病災厄了。

話說平安時代有一位法名良源的天台宗高僧，一般通稱『元三大師』或『慈惠大師』。關於他變身的傳聞很多，有的說他曾經在修行時碰上妖鬼，以妖術幻化出各種俗世的誘惑來阻撓他，不堪其擾的他乾脆絕食祈禱，讓自己變得比妖鬼更可怕，好讓妖鬼放棄對他的干擾；也有的說他是化身為額生兩角的厲鬼形象來驅趕暴走的疫病神，以解救京城大眾。總而言之，後來就有人乾脆把他變身時的模樣畫下來製成符紙，讓居民迎回家貼在門上以卻病除厄。

這麼說來，對耶！屋簷上陽光照耀之處，鍾馗鬚髮如戟、執劍瞠目，在明處守望拘拿；屋簷下陰影籠罩之地，鬼大師骨瘦似柴、亦僧亦鬼，在暗裡埋伏監視……兩人一陽一陰、一明一暗、一動一靜、一剛一柔、一漢一和，配合得天衣無縫，確實是稱職的抓鬼除厄二人組啊！

只是，真要比較起來，到底是鍾馗比較高明，還是鬼大師比較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