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乍明乍暗的街道，遊人晃晃悠悠，看過一個又一個的山鉾與駒形灯籠，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逐漸疲累的我們，在那一片暗夜巷弄與灯籠之海裡，眼中到底看到了些什麼？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夜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竟然不是大船鉾，而是黑主山。

小小一個『舁山』，光靠十來個人抬著就可以轉彎，山的造型也沒有多引人注目，而御神體就只是一個白髮老頭，只有裝飾了一株櫻花樹這件事稍微有點特別……在之前的祇園祭山鉾巡行中大概是經常被我忽略的。沒想到，在這一夜的後祭宵山初體驗中，卻成為最讓我難以忘懷的美麗風景。

站在六角通與室町通的交叉口上，三組灯籠如燈塔般為旅行者標示著方向，南邊是鯉山，東邊是淨妙山，北邊就是黑主山了。沿著室町通往北走，首先吸引我目光的就是寫有『黑主山』三個字的大灯籠。

該怎麼說那個灯籠呢？應該是文字本身很特別吧！相較於以類似楷書的字體規規矩矩寫著的北觀音山、淨妙山和大船鉾，鯉山和黑主山所用的字體帶著一點金文體的裝飾感。特別是黑主山，幾近左右對稱的文字之中，真的有一種強烈的類似個性的東西隱藏在那裡面，挺奇妙的。

尤其是單獨一個印在山車周邊各種器物上的『黑』字，看起來就像是一張賊忒兮兮的骷髏笑臉，還掛著左右兩撇小鬍子，有意思極了。

後來我才知道，黑主山的這個黑字，根本就是這座山鉾的金字招牌，幾乎所有的衣飾、物品甚至授與品上，都印有那獨特的黑字，簡直就是註冊商標一樣。

越走越近，我開始注意到，宵山期間圍繞著山車而設置，用以區隔與裝飾的舟形柵欄（日文稱為『埒』）竟然也以油亮的黑漆做為塗裝，更厲害的是，在駒形灯籠下方有一段區域鋪了板子，可以堆放物品之用，看起來就像是船的甲板一樣。當然，連那裡也都黑得發亮，整個駒形灯籠的光影倒映在那上面，成為一幅華麗的圖畫。我們就這麼站在柵欄之外，靜靜地望著那一片駒形灯籠與倒影所形成的炫目畫面，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不過，隨著人潮的推移，我們也不可能一直站在那裡，還是隨著潮流緩緩前進，經過山車側面，繼續往前走。這時，我注意到在山車上有一株盛開的櫻花樹，那當然是假的，毫無疑問，畢竟現在是七月暑中嘛！但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於是在寫文章時，我再查了一次黑主山的背景故事。原來，這是一個來自『謠曲』『志賀』的故事：有一天，天皇的使臣來到一株美麗的櫻花樹下，忽然走來一老一少兩個樵夫，放下重擔就坐在櫻花樹前休息，使臣笑著問樵夫：『你們是為了欣賞櫻花而坐下休息呢？還是為了肩上重擔而坐下休息呢？』

老人遂吟誦了前朝六歌仙之一的大伴黑主的名句：『春雨之降也，人間之淚乎，櫻花之散也，有不惜者乎』（註：此為意譯，原文是和歌體）並說明自己曾經被稱為大伴黑主，現在則被人奉為山神云云，說完就隱身於傍晚的彩雲之中，回到志賀的宮殿裡去了……。

啊！這樣我就懂了，這山車的主人既是平安朝初年六歌仙之一的大伴黑主，車上有盛開的櫻花樹當然是再自然不過的了。而特殊的字體配上發亮的黑漆，也是為了搭配主人公的身分與名諱罷！

或許，那駒形灯籠的倒影也可以解釋為一種隱喻，人世的繁華光彩，如夢幻倒影，光照而影在，光黯則影散。櫻花一夕盛開又轉眼凋零，燈影一夜輝煌又倏忽消滅……如是這小小的山車竟隱約帶著一種生命哲學的意境了。

而我從這裡面參透了什麼？是珍惜著鋪陳眼前的繁華美好？還是釋然於寄寓未來的蕭瑟孤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