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京成癮手札

最近寫台北古蹟的文章寫得有點疲乏，決定暫時離開台北，回到心靈故鄉的京都充電一下……。

這並不是說，我們又上京了，雖然是很肖想啦！但畢竟之前連著兩年上京，盤纏都花得差不多了，再加上結婚十餘年，一堆家電用品都開始紛紛鬧退休，又得花上一筆錢……總之，如今依然還在一點一滴的存錢當中，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回到京都去。

所以，我所謂的回到京都，其實是回頭寫點與京都有關的文章，調劑一下心情的意思。如標題所示，去年曾寫過一篇與下鴨神社式年遷宮有關的文章，不過當時因為是戀京日日系列文章，字數有限制，只能簡單介紹一下。因此，剛好下鴨神社式年遷宮儀式在四月底的時候已經圓滿完成了，趁著這個機會再多寫一點這個難得而珍貴的遷宮事業。

前文提過，下鴨神社從平安時代中期開始，就定下了每隔二十一年進行遷宮的規矩，遷宮的時候會將神靈暫時移入臨時設置的仮本殿，並將舊的本殿拆除重建，扣除戰亂年代中曾有過的數次儀式中斷或推遲，到今年剛好是第三十四次。

不過問題來了，下鴨神社的東西兩座本殿已經於西元一九九四年被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根據世界文化遺產條約的規定，被指定的古建築一旦改建就會失去資格。剛好今年就是被指定之後遭遇的第一次遷宮，那這下該怎麼辦呢？

雖然經過激烈的討論之後，負責審查與管理世界文化遺產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日本神社的式年遷宮也是一項值得尊重並延續的全人類文化遺產，因此同意登錄世界文化遺產的神社進行式年遷宮。而下鴨神社方面也尊重受到國寶指定的兩座本殿建築有一定的保存價值，所以決定以大規模整修代替全面改建。雙方都各退一步，這個兩難的問題算是解決了。

從西元二零零七年開始，下鴨神社開始陸續進行本殿周邊各種大小社殿建築的整修改建。二零一二年，開始在東西兩座本殿附近建造仮本殿，隔年三月將神靈遷入仮本殿中，這就是所謂的『仮遷宮』。遷宮完成之後，隨即開始進行兩座本殿的大修理。

對了，說到這裡，為什麼下鴨神社需要有東西兩座相鄰的本殿呢？其實如大家所知，下鴨神社的主祭神是上賀茂神社主祭神賀茂別雷命的母親與外祖父。東本殿供奉的玉依姬命正是賀茂別雷命的母親，而西本殿供奉的賀茂建角身命則是祂的外祖父，也就是玉依姬命的父親。

到了今年四月二十七日，經過長達兩年的準備之後，一切終於就緒。晚上七點開始，在大約五百名氏子信眾的見證下，由天皇派出的敕使進入以白布團團圍繞的仮本殿，向神靈獻上御祭文。之後，境內燈火倏忽熄滅，一片黑暗中，身穿白裝束的神職人員以稱為『御船代』的神轎將兩柱神靈從仮本殿分別遷回東西兩座本殿，完成了整個式年遷宮中最為重要的正遷宮儀式。

那麼，這一次的遷宮大修理大概做了哪些工程呢？除了部分損傷的金屬與木造部材更新以及欄杆重新上漆等較小的工程之外，最主要也最困難的是屋頂的替換。下鴨神社本殿以及部分較高級社殿的屋頂是以日本古建築中規格最高的『檜皮葺』做法，也就是以厚度僅有一點五公分左右的檜皮層層堆疊起來的屋頂。這種屋頂每隔三四十年就必須更換，更換的工程與費用都很龐大，所以只有神社與宮殿等高級建築才會使用這種屋頂。

不過，據說這一次式年遷宮大修理的總經費大約是日幣三十億円，扣除日本政府負擔的補助款，神社方面還得要自籌約二十二億円，這可不是一筆靠信徒捐款就可以負擔的小數字。也因此，神社方面為了籌募遷宮經費，把腦筋動到糺之森邊緣的社地上了。也就是說，他們把御蔭通以南的一部份社地以一年八千萬円的代價租給民間企業，作為高級公寓的建地使用。

結果這件事情造成了正反兩方面的激烈辯論，支持神社的一方認為將使用效率低的社地租給民間使用，可以為總共有九十棟大小社殿需要修繕的神社解決經費拮据的困境；反對的一方則認為此舉不但會破壞神社參道周邊景觀，還可能為珍貴的糺之森帶來各種不良影響。

老實說，這些我一個局外人都不太懂啦！我只是覺得，不管是在台灣還是日本，都存在著古蹟保護的兩難情境，雖然，情況有點像又不太一樣就是了。在台北，我們面對的是古蹟所有者為了不被政府指定而擅自破壞古蹟；以及被指定為古蹟後卻被政府以BOT模式轉包給財團經營，導致古蹟淪為消費文化的犧牲品。

而在京都，我們看到的是暗地裡偷偷潑灑油污來破壞古蹟文化財，居心叵測的黑心怪客；以及收取高額參觀費或迎合大眾口味的各種庸俗紀念品，甚至租售古蹟周邊的私有土地來自謀財路的古蹟寺社。

至於在兩邊都造成困擾的，除了觀光客基於各種理由對古蹟文物所做的干擾與破壞之外，由大量商機所引發的古蹟周邊市容改變與對當地居民生活品質的侵害，則是更加快速的在各處滋生著……。

人類層出不窮的各種虛妄慾望會以各種理由與形式破壞古蹟，小者製造污損與干擾，大者造成無可彌補的毀滅。而另一方面，努力保護古蹟的人又因為不堪負荷大筆的整修維護經費而勢必做出妥協，因而直接或間接傷害了古蹟本身的純粹。到底該如何在個人慾念、財務收支與文化視野上取得平衡，台北與京都好像都還有很多功課要做，也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好像講得太嚴肅了。

不過，任何喜愛古蹟的人，到最後都必須面對這些問題，都必須檢討與思考，自己該怎麼自律，又該採取什麼態度與行動來改變現況……然而，轉念一想，在龐大的經濟需求與財團勢力之前，我們這些擋車的螳螂到底能做什麼呢？

回到新綠時節下的京都此刻，煥然一新的下鴨神社正熱烈地為葵祭的到來而準備著……看著他們不惜耗費鉅資也要維護千年傳統的努力，我深切地覺得，或許需要徹底修理重建的，應該是歪斜扭曲的社會人心與僵固缺漏的文化政策罷！